一个人影从地下通道的台阶方向接近了我。
“春……?你是春人对吧?”
被人叫住,我回过头去,看到一个穿灰色西装的年轻男子站在那里。整齐地系紧的条纹领带上折痕工整,看起来却又完全不像工薪族。轻飘飘地梳着的发型实在是让我嗅到了一股习惯于出现在人前的感觉,而且深刻地过度思考的表情看起来也总觉得像是演技。
“是没错。……找我有什么事?”
我向他回问,进一步观察这个男子。年龄大概接近三十岁吧。仔细地看能发现被化妆掩盖的黑眼圈。明明就是男人。我的警戒心越发地强烈。
“啊,这是鄙人的名片。”
男子递过来的名片上写着,三桥真斗,头衔的位置附上了音乐制作公司的名字。我来回看了看男子的脸和名片。是音乐业界的人。原来如此。
我的目光再次落在了公司的名字上。感觉在哪里见过。的确,这不是小峰由羽所属的制作公司吗?
“我在找你。太好了。这么快就找到了。你真是出名啊,我向在百货商店前表演的人打听,立刻就告诉我了。”
我眨了眨眼睛。
“我有关于由羽的事情要和你说。”三桥先生沉下声音说道。
我被带到了淳久堂【注】斜对面的咖啡店里。这种一杯咖啡最少也要七百元的店,如果是我自己绝对不会进来吧。倒进古色古香的杯子里的咖啡被端了上来。我心情糟糕地一次又一次抚摸立在旁边的吉他琴盒。
(译注:指淳久堂书店,简称淳久堂,是日本的大型书店,1963年6月22日创业。在日本有多处分店,在其他国家也有分店。)
miu的事情。制作公司的人,为什么特意来找我?
“虽然是只顾着我自己方便的话,接下来要说的事情希望你能保密。”
三桥先生完全没动咖啡,慎重地压低声音开了口。
“我是相信春人才说的。”
“为什么相信我?”
对于刚刚才在路边第一次见面的小孩子,他相信着什么呢?
“因为,由羽信任春人。所以我也相信你。”
我只能沉默不语。
“直到去年,我都是由羽的经纪人。”
三桥先生的目光落在了咖啡的表面。他微微沉痛的表情在琥珀色中倒映出来。
“因为一些缘故我从经纪人位置上离开了,但是现在和由羽有关的事情还是我在负责。”
“因为一些缘故……?”
他漂亮的眉毛神经质地拧到了一起。
“我和由羽的母亲起了争执,因为她母亲向我们的经理抱怨,为了不让事态恶化,姑且被解除了经纪人的职务。”
总觉得话题好像预料之外地麻烦。
“由羽才十七岁,她应该暂时中断演唱会去学校,虽然事务所和我都这么考虑,但是她母亲和我们说,正是赚钱的时候就专心搞音乐吧。”
我叹了口气,喝了一小口牛奶咖啡。这的确是无法公开的话。可是,却相信我和我说?
“……演出中止,是发生了什么吗?”
我一边窥探着三桥先生的表情一边试着询问。
“演过一首安可曲以后就倒下了。虽然看来只是贫血,但还是保险起见住院检查了。”
“是……这样啊。”
安下心来到底好不好,我也不太清楚。她的疲劳积攒得那么严重吗?
“然后,我有事想问春。”
我眼珠朝上看了看三桥先生。暂时,还难以断定这个人对miu来说是敌人还是同伴。
“由羽经常到池袋听街头表演吧?”
还不等我回答,三桥先生的表情就崩溃了。
“没什么,就算不隐瞒也好。以前我就知道了。觉得为了让她缓一口气这是必要的,也就没特别说什么。我偶尔会跟在由羽身后观察情况,也好几次看到你。”
就算他那么说,我还是什么也说不出来。
“由羽最后一次来这里是什么时候?大阪公演的前一天她突然不见了,所以,我想大概就是那个时候吧。”
“……既然知道何必再问我?”
口气无法控制地带了刺。三桥先生露出了干巴巴的苦笑。
“我并不知道呀。”
这时候他总算含了一口冷透的咖啡。
“我对由羽的事情完全不了解。因为她说已经不想再演出了,我就试着说暂时停止活动去学校也不错,结果她反对,说觉得现在停下的话以后就不会再唱歌了。我又问她是不是想按母亲说的那么做,结果她说那也不要。我不知道怎么做才好。”
我,已经,支离破碎了啊。我想起了miu的话。
或许,miu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做才好。
“由羽她,没对你说什么吗?如果是春人的话……”
“就说了,为什么是我?”
“因为,由羽只讲过春人的事情。在池袋做了什么、遇到了什么样的人、明明其他的事一件也没有告诉我……却只和我说了弹着深红色的电吉他用不可思议的声音唱着歌,比她小两岁的男孩子的事情。”
三桥先生在桌子上探出了身子。
“拜托了。只要和由羽有关,无论是什么事都可以。虽然对从出道以来一直做她经纪人的我来说很惭愧,但是我对那孩子的事情完全不了解。”
我感觉到面具第一次从他脸上的消失了。
但是我只是沉默着摇了摇头。总觉得miu确实曾经对我说过重要的事的片断。但是一切还难以理解,没办法说明。确实我在最后遇到她的那个夜里,感觉到和她连结起来的实感,但是如果不是miu的吉他和歌声就无法传达。
我和三桥先生交换了手机号码后告别了。
“有什么事的话,……无论想到了什么,任何时候都请打电话给我。”
说完他低下了头,然后从西武口的台阶朝车站的地下通道方向走远了。
灰色西装的背影已经看不到以后,我稍稍有些后悔。要是让他告诉我miu住院的地方就好了。但是我立刻打消了这个念头。知道又能怎么做?去探望她吗?miu因为贫血被留在床上的样子也不想被我看到吧。
我盯着iphone的液晶屏幕上所显示的三桥先生的电话号码,在人行横道上一动不动地站了很久。
无论如何都想看到miu 的脸。
§
过了深夜,我回到了家,一直放在房间里音箱上的cd盒子上,miu在照片上微笑着。我的心情越发地变得空虚。拍这张照片的时候,她到底在一边想着什么一边浮现出虚假的笑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