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不识
转眼已在这升平馆度过六载，灯火依次燃起，空气中飘荡着丝竹之声，沐风跟着红姨慢慢走过回廊，穿过纱幔，向前堂去待客。
她如今也到了及笄之年，怕是再不能只是清陪了事，也不知道会遇见一个怎样的人。午夜梦回也曾想象，但醒来时却要将这美梦打碎，抛弃，这样才能走下去。
收回思绪，听红姨叮嘱道：“今日是位贵客，说是要宴请同僚，宾客可是尽兴了，就主人只是喝酒，想是挑剔，这才让你们几个过来。无论谁都要尽心，可知道了。”
几个姑娘唯唯，有个却是好奇：“是怎样的贵客，红姨可知身份？”
红姨斜了他一眼，慢声说道：“总归来这里的人我等都开罪不起。唉，似乎是位皇亲国戚呢。”
几人随着红姨，来到升平馆最为宽阔的厅堂。只见舞乐正酣，众人放浪形骸，温香软玉在怀，只主位的青年单单只是饮酒或与宾客聊天。
“公子万安。”
“免礼。”
“公子，既来了升平馆，自然要尽兴。如今就只饮酒，可不是姑娘们的罪处。公子尊贵，自然挑些，这四个还小，没见过几个人，不知道有没有运道让公子梳拢一回。”红姨殷切的说道，并示意沐风四人上前。
“大可不必如此，今日只为当日对各位同袍的诺言，让在座各位尽兴便是。”
“这可如何是好，显得姑娘们无能，怕是还得好生教导了。哪怕是挑个斟酒布菜的人也好，再则哪有属下欢乐，却让主君独坐的道理呢。”
青年沉思片刻，看向几个亲近下属，几道眼神交汇，打不完的眉眼官司，最后，只见列战英辞了红粉，就要上前单陪他闲聊。青年抬眼扫过四个各有千秋的姑娘，随意指了个合眼缘的，在这个醉生梦死的所在，有人陪才是寻常的吧。
“如此，便你来斟酒吧。”
刚要上前的列战英于是回转回去，对着那红粉轻语，却不知说些什么，只一脸笑意。
沐风愣愣的看着指向自己的手，又看向那张俊朗的脸。抛却昨日种种，如果是他，或许也可以成为美好的回忆吧。沐风盈盈拜谢，在她身边跻坐，一边斟酒布菜，一边望向那张记忆中的脸，还有记忆中的自己。
“托殿下的福，此生能在升平馆买醉，无憾矣。”一人就着一只红酥手吃酒，一边喟叹。
“你们皆是九死归来之辈，当得这逍遥快意，下次凯旋我还在此处，宴请尔等，观舞赏乐、畅饮美酒、醉卧美人膝头，可好！”
“极好，极好。”那人却忽然痛哭出声，又狂笑不已，“如果有命，定然再来！”说罢，酒杯一掷，自己也随着音乐胡乱舞动起来，几分狂背，几分潇洒，几分落寞，众人也击节相合，一时间氛围无端多了一点与此间不同的豪情。
又一轮欢歌曼舞，主位的青年含着个淡淡的笑看着那一个个儿郎，即庆幸又遗憾，看着他们依偎在温暖的怀抱里，消失在升平馆的一个个房间里，能有今日的放荡何其不易。
转头看向身边的温柔身影，眉目清秀，眸中澄澈，望向自己的目光里是单纯的无限向往，这样的地方还有清白人物吗，呵，升平馆收藏的都是罪官罚没的亲眷，白玉落泥淖也是京中贵人的一个消遣罢了。当年的人，是否在这样的人的记忆角落里，有些许残存呢，左不过是自己的妄念。
“你叫什么名字。”忽而起了些许探寻之心。
“沐风，栉风沐雨的沐风。”回过神，轻声回答故人的话，就像多年前一样啊。
“这不像你，该是春风如沐才是。”
“公子怎知奴，公子眼中的姑娘都是温暖柔软的吧。”
鬼使神差地修长的手指划过白皙的脸颊，“你又知道我？”
“领将掌兵，言称殿下。”姑娘温柔一笑，又为青年斟满一杯酒，在他耳边说，“靖王殿下好风姿。奴比不上沙场征战的钢筋铁骨，甚是倾慕。”
“征战沙场呵……”满饮杯中酒，又一把夺过沐风手中的酒壶，一饮而尽，心中微哂，领兵的殿下在真正的贵人眼里也不过尔尔，跑到这秦楼楚馆中找什么存在呢。袍角一晃，就要离去。却听身边人呼唤，不禁低头望去。
“公子！留步！可否，房中一叙。”如水的眸中，闪着点点星光。
“怎么，还有必留的规矩。”
“奴不敢，恳请公子，奴，自知不堪，斗胆相邀。”说着，一头拜下，一句话已是拿出了全部的勇气，再抬头，却仍直视靖王的眼睛，坚定的说：“只是一叙呢。”便再次叩拜相请。
靖王一愣，回头看她，袖子下的手微微颤抖，风尘浮萍，成全她又如何呢。不自觉向她伸出那一只手，看着她惊喜又不确定，将一只柔夷放入其中。牵着那一只微凉的手，走过莺声燕语的一个个房间，走进楼阁深处。
沐风的心从没这样剧烈的跳着，即有最后赌赢的后怕，又有意外得偿所愿的兴奋，还有被如今的少年迷惑的心动。所有的情绪汇集在一处，让她只感觉到那一只温暖有力的手，只知道跟着这样的一个人。
穿过记忆的迷雾，回到自己仿佛也模糊了印象的童年。那时，沐风还是个梳着总角的孩童，无忧而快乐，唯一的烦恼只是为何自己没有要好的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只陪着自己玩耍。
阿兄阿姐都年长她好多，少男少女总是讨厌带着个碍事的小孩子的，更何况他们都是金陵城中最为耀眼夺目的存在，有跑不完的马，赴不完的约，不一会儿便把不起眼的她一个人丢下。
有一次，阿兄再次不见踪影，她一个人坐在花园树下一边哭，一边祸害那一片花花草草。他也来找阿兄，却找到到花脸的她。
同样的人伸给她一只手，低头问她，“小殊也总丢下我跑掉，不然我陪你玩会儿吧。”
她愣了一下，拍走那只手，回道：“才不要，你也只是陪我一次，回头又和阿兄跑掉不带我了。”
“陪你个小丫头一次就不错了，不要算了。”他扭头走了。
如果可以，沐风会代替过去的自己抓住那只手，那时年少，没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