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钗之年
春日里也没什么水果可吃，托大壮找来几个梨子、一篮枇杷，够堵小梨的嘴了。与小梨自小相识，可算是难得的可以说说心事的朋友了。
果然，午后沐风练习了几支舞曲，小梨就来了，和她一人捧着个梨子，也不削皮切块囫囵啃了起来。
小梨看着啃得起劲儿的沐风，咔嚓咔嚓好不欢快，“我一直奇怪，沐风姐也这么啃梨子，我是这里出身，你可不是，怎么也没个仪态。”
“我只是觉得，这样更有滋味，更痛快。人生难得快意，这样的小事还讲什么仪态。”
“是更好吃。”说着小梨咬下最后一口，放下果核，“你让我带话，红姨只说知道了。”
沐风了然，红姨明白就好，“嗯，谢谢小梨了，再吃一个梨，还是吃枇杷。”
“小梨当然吃梨了。”小梨笑着又拿了一个。
小梨似是不知愁，沐风忍不住探问：“你也不小了，红姨是怎么给你打算的？”其实，小梨是红姨的女儿，来了这里才出生，能不能赎买，在两可之间，不过上面人的一句话。
“等两年吧，她也一直在想办法。”说道此处，一向开朗的小姑娘也有些沉默，口中的梨也似没那么甜了。
“时光易逝，谁能一直停留。”沐风也是惆怅，这里的人生仿佛连终点都看得到，外面的世界充满想象却不可得。
“我知道沐风姐为我想，但出去了又怎样，还不是举目无亲。这里，至少，还有她可以依靠。”小梨说完自己，又想起沐风连选择也没有，“你肯定觉得我不惜福。可我却是没那许多向往，别处我也没去过，别人的活法我也不知道。”未知的事总让人胆怯，还不如看得见的难处让人心安。
沐风听小梨的话竟是比自己明白，没有安身立命的资本，哪里有坦途，“怎么会，小梨才是明白，是我天真了。”
想着沐风的难处，小梨也少不得劝一劝，“沐风姐不要这样说。你也要为自己考虑，什么皇亲国戚，再位高权重，都不如馆长管用，你跟过馆长，如何不亲近亲近，得些关照。馆长管着里里外外的事，她略放一放，便收益不尽了。”
沐风想着，和靖王的关系和念想却是谁都不能说，而馆长的事也不简单，“那只是个落魄皇亲，我只是图他俊俏罢了。我知道你的意思，馆长的情分总要用到刃上。”
“你知道就好。那日我没看见，是怎样的俊俏，让你动心？”想着沐风姐也是妙龄少女，难免也是有些琦念。
“军中之人，自是勇武。”沐风带这个暗示地眨眨眼，玩笑地调侃。
小梨脸一红，把个枇杷掷了过来，“沐风姐变坏了。”
“我何时是好人了。”沐风一把接住，吃个干净。
小梨把玩着个枇杷，“怎么不好，在我看来好就是了。”
“几个梨就将你收买了呀。”沐风心中知道小梨说的事真心话，何尝不知小梨其实对自己是赤城的，这份真心必得用真心来偿还。
“还有枇杷呀。偷懒了许久我也走了，沐风姐也好好准备，说不定那位爷今晚来呢。”调笑过，小梨又拿了一个梨和一把枇杷走了。别人总觉得自己傻傻的，可真心假意总是不同，时间长了总能分辨，沐风姐是指着红姨关照，但对自己也是真诚的，这样就够了。
沐风想着，连小梨都知道在这里讨生活馆长的重要，自己如何不知。馆长是个矛盾的人，旁人很难明白她的想法，接近容易，亲近却难。要说喜好，只一样尤为特别，众人皆知，馆长偏爱十一二岁的小姑娘，身边总会跟着一个，大了就换掉，自己随侍左右两年，还是捉摸不清她的性格，馆长对待身边的小姑娘不可谓不好，但沐风是怕她的，甚至现在也是。和萍姑姑不同，萍姑姑罚人总会说明理由，服不服暂且不论，下次总知道避开，馆长却是，不知何时便恼了，何时又过去了。
记得那是个冬日，自己才到馆长身边不久，馆长白日里外出受了寒气，自己跪在塌边给馆长揉腿。馆长的早年留下的病根，变天阴寒的日子，总是麻木不灵便，需要按摩疏通血脉，一旁的鸾儿一件件禀报今日各处事宜。平素回事，如果不特殊，鸾儿也并不避着沐风，这便是别处没有的好处。揉腿这活计虽辛苦，但也无需日日如此，比起受益也不算什么，何况有时偷懒馆长也不在意。
鸾儿不急不缓的说着事，“最后，还有近日返京的文远伯来了帖子，约了后日来访。萍姑姑又不管外事，这伯爷，红姨、青姨从未接待过，来求馆长一个示下。”
沐风却听不大真切，只觉得手上没了力气，膝盖也难受的厉害。半晌没听见馆长搭话，心中便想讨个巧，也好活动活动换个姿势，往常馆长也不会计较。一边偷偷活动腿脚，一边说：“这馆中的事都指着馆长，这位文远伯，想来只有馆长识得，只有馆长知道如何招待。”话没说完，只见鸾儿惊慌地看着自己，啪的一耳光被馆长打翻在地，想着自打自己来，馆长也不严苛，这是说错了什么话。
馆长语调拔高，“这是不耐烦给我揉了，枉我平时宽宥。鸾儿，掌嘴十下，打发到廊下跪着。”现下心绪起伏，这小丫头还要招惹，也是活该。馆长听着啪啪的声音，方感觉好受些，方觉得没那么不平。
却说沐风被打的头晕目眩，又被鸾儿提到廊下跪着，眼泪转了又转，却不能白挨，死死攥着鸾儿的裤脚，哀求：“沐风今日大错，只求鸾儿姐姐给个明白。”
鸾儿素来心软，看她两颊红肿，又天寒地冻被量在这里，不知要多久，确实可怜，伏在她耳边轻语，“馆长的说话你也敢插嘴，原由我不知，但你，是该醒醒神了。”然后转身回房，馆长现在心情不佳，得在旁小心候着。
沐风听了鸾儿的话，看来主因不是自己偷懒，而是胡乱插话。这些时日，馆长待自己宽和，鸾儿姐姐也照顾，便放肆起来，果然迷了眼。可是馆长若只是要个乖巧不多话的小丫头，为何又常常关心自己衣食，过问起居。沐风陷在思绪里，直到月上中天方感觉到，冬日是真的冷啊。手脚已没什么知觉，脑筋也不甚清楚，也不知道什么时候馆长能想起自己，鸾儿姐姐可会给馆长提醒。想着想着便什么都想不动了。
那日之后沐风病了很久，馆长还是时时过问，延医问药。沐风却是再不敢在馆长面前放纵了，时刻留意着脸色，即不能露出畏惧又不能真无所顾忌。沐风也说不清对馆长的感情，虽然时有打罚，但也关心照顾。
那一年灯节，馆长带着她出去赏灯，她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牵着馆长的手，一盏一盏灯的看过去，听馆长讲谜题的故事，那一刻她是幸福的吧，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忘记了升平馆，像个普通百姓的孩子，缠着长辈尝遍街边小吃，再带着欢歌笑语装一兜小玩意儿回去。那日的馆长很温柔，看自己的眼神有宠溺，让她想起亲人，想起曾经。
然而，梦幻倒影难长久，回去了，馆长还是那个馆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