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这才想起来那柄刀还藏在我的袖间，登时张大了嘴，匆匆甩开了他的手，;你……你是如何知道的？
郅都应当很是满意我现在的神情，悄声在我耳边回了句：;现在天还没完全暗下去……
我瞥了他一眼，;什么意思？
;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郅都咧嘴一笑，意味深长地添道：;影子——是会出卖人的。
我登时瞪大了眼，匆忙回首一看：身后的影子果然被拉得老长，将人的一举一动显现得一清二楚，没有半丝隐藏的余地。
好家伙！敢情方才我举着小刀的画面早早就被他注意到了！
这厮竟还和没事儿人似的，和我周旋了半天？是拿我当猴耍呢？
;耍我很好玩吗？我双手紧紧握住，作势就要挥拳。
他随手按住了我的拳头，不甚在意地添了句：;翁主可要想想清楚——我任中尉之职，负责统领宫中的郎官和羽林郎，身手自然不会差到哪里去的……
;那又如何？我瞪直了眼瞧他。
;如何？他忽地嗤笑出声，冲着我眨眼道：;就你那小拳头，还没淮南王发明的豆腐块儿硬呢，难不成还想来打我？
他这话虽是难听极了，道理确实是没错的。
我呆愣了片刻，旋即尴尬地撇了撇嘴，双拳松了松。
他双眸一扫，又添了句：;更莫说你方才那柄小刀若是真真儿刺了下来……届时受伤的究竟是你还是我，那可就难说了……
;你——我霎时间火冒三丈，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前冲。
身后的细娘和甘棠连忙上前来拽了拽我的袖子。
我用余光瞥了眼她们，只好深深吸了一口气，奋力平复自己的心绪。
郅都不经意地扬扬眉，俯身拾起我刚才拍开的簪子，递到了我跟前，;你的发簪——
;你碰过的东西，我才不要。我再一次把那簪子拍到了地上，瞧都不瞧一眼。
他随手一捞，就又将簪子捞回了自己手中，继而又用衣角细细擦了擦上面的尘土，细心揣到了怀里头。
我抬着下巴，冷眼说了句：;你既然亲口答应要保守二公主面容受损的真相，便好好管住自己那张嘴。听到没有？
;嗯。他环手抱胸，只轻笑着点点头。
我立即翻了个白眼，厉声啐道：;这若是换了从前，你怕是——
;——怕是真不能见到晚上的月亮了。郅都笑着接了我的话，;毕竟你们馆陶长公主府……素来只相信死人的嘴嘛……
我大袖一甩，;知道就好！也算你今日走运。
他唇边的笑意更浓，;可如今你母亲同陛下已然不似从前亲厚了，想来馆陶府从前那般神通广大、权势滔天的日子就要一去不复返喽！
;你知道什么！我抬首挺胸，目光炯炯：;这盘棋还没下完，如何就敢有定论？
;呵，是吗？郅都讥笑一声，;你不会觉得你们家还能爬回原来的位置吧？
;如何不能？我也扬起一抹笑意，淡淡地盯着他。
;依着陛下的性子，但凡是对谁起了疑心，就势必要将对方打压地连喘气儿都困难，哪里还会给东山再起的契机？他说完这话，便又接道：;谁叫你们私藏梁王于府上数日，保了刘武一命的？这一招棋走错了，怎么还有翻身的机会？
;这步棋走错了吗？我噙起一抹诡异的笑靥，;或者说——这世上真的有对错吗？
;怎么可能没有？郅都微微凝神，握了握他腰间的佩剑，;若是没有对错……那要郎官作甚？要羽林郎作甚？要中尉作甚？
我扬了扬眉，轻声回道：;你们是权法的判决者和拥护者，自然只会相信这世上的事情都是非黑即白的。
;难道不是吗？郅都面无表情地盯着我。
我莞尔一笑，一字一句地吐道：;我倒是觉着，这世上本来没有对错，统治者说这是对的，那便就是对的；说这是错的，那就是错到底了。所以，心下不服气的人，就要一步一步地爬上去，哪怕手掌磨破、脚底抽筋——都要奋力爬上去！
;爬上去之后呢？郅都面颊上的嘲讽之意愈发显露，;妄图取代原先的统治者？
;妄图？我忽地笑出声来，;这个词用得不好。
;不是妄图又是什么？郅都的一双鹰眼终于又变回了那副凌厉冷然的模样，;难不成你还想光明正大地取代不成？
;你就这般笃定……我做不到吗？
;呵，翁主殿下是不是太看得起自己了？他嗤笑一声，暗暗吐了句：;不过一介女流之辈……
;女流之辈？我霎时间眯起双眼，厉声反问了句：;自我大汉成立之初起，先后历经了高祖、惠帝、前后少帝、文帝，一直到我皇帝舅舅这一朝。说句不大好听的，汉室的皇帝换了一个又一个，而背后的女人们却一直是稳稳当当坐着的，地位从未被撼动过。从最开始的吕后，到后来的薄太皇太后，再到我外祖母窦氏，哪一个不是在国家动荡的时候稳定民心、指点江山的？如今的太平盛世，正是你口中的女流之辈一点一点撑起来的！辉煌无比的刘姓宗室，也正是你口中的女流之辈硬生生扶起来的！她们的功绩，虽然不一定能被载入史册，却烙进了时间的洪流中——抹不掉，亦散不去！你如今空口白牙地讽一声‘女流之辈’，不过是显出男人的无知与无情罢了！
郅都面无表情地扫了我一眼：;这天下到底还是男人们打下来的，女子顶多就是躲在身后稍稍扶持罢了。
;躲在身后？我一步一步踱到他跟前，昂着脑袋啐了句：;总有一日，我会让你知道这句话是多么愚蠢和荒唐。
;哦？他的鹰眼死死盯着我。
我睁大了眼睛回瞪他，;希望你能活着看到那一天。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郅都唇齿微启，双眼微眯。
这话说完，他便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我朗声叫住他。
;还有何事？他慢悠悠地停住脚步，并没有回头。
;我们从前见过吗？我沉吟片刻，方问出这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