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降临的时候，燕明殊便带着燕明渊去祭拜戚梦丹，此地到了夜晚，便是杳无人烟，风声呼呼地灌了进来，如同暗夜鬼哭。
燕明殊就着火折子将纸钱点燃，在戚梦丹墓前慢慢地烧了起来，随后盘腿坐在了地上，不顾地面有多么潮湿。
“阿姐，虽然皇后移居宫外，惠贵妃看守皇陵，但她们到底还是活着。”燕明渊在燕明殊身边坐了下来，垂眸叹了一声气。
这两个人杀人凶手还活着，燕明渊咽不下心里这口气，凭什么恶人做了坏事，能逍遥二十多年？还享尽一切荣华富贵？
燕明殊慢慢地烧着纸钱，自顾自地说：“对她们来说，活着比死了更痛苦，已经没了任何执念的人，如同行尸走肉，活不了几年的。”
“只是如今，贤阳公主还活着。”燕明渊看了燕明殊一眼，拿了把纸钱烧了起来，总觉得没能亲手将这些人千刀万剐，心里留下了一个遗憾。
燕明殊拉着燕明渊的手，心里很难过，语气哽咽地说：“她早晚要死，不会让阿娘等太久的，最多不过是明年。”
语气无比坚韧。
“阿姐，我有个问题想问你。”
燕明渊揉着燕明殊发冷的手，也不需要燕明殊点头，他便轻声问了出来：“年少时，阿姐是极为良善的一个人，曾经眷顾过萧珩，即便是在前年的时候，你还对萧珩多番赞誉，如今对他的恨意，似乎是凭空生起的？”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她的神色，生怕她会因为这个问题动怒。
听到燕明渊问她这个问题，燕明殊的手顿了一下，很快就恢复如初，神色也没什么起伏，淡淡地说：“这件事说来也话长，年少时对萧珩，谈不上喜欢，只是觉得他身为皇子，却活得如同黑暗悲哀，而我自幼受尽万千宠爱，对他，便多了几分怜悯之心。”
如果萧珩没有心生魔障的话，或许他现在，能够和谢君楼一样，长成那风华绝代的翩然公子，举世无双，引得无数名媛流连。
可偏生，萧珩入了魔障，难得善终。
燕明殊挑了挑邪魅的眼眸，眉梢寡淡，声音万般柔和：“有许多事情，我是没有告诉你的，但你是我的弟弟，跟着天机修乾坤八卦，我告诉你，也无可厚非。”
“阿姐想要和你说的事情，希望你听完之后，莫要觉得阿姐是个怪物。”
说着，燕明殊便笑看着燕明渊，痛痛快快地说：“少女都喜欢世间一切风花雪月，那个时候，燕明仪时常在我耳边说萧珩有多好，心下一动，再加上少年时和他见过一两次，便对他起了兴趣。”?
“后来，在寒川一战得胜归来，那少年天姿玉颜，沉稳内敛，这一眼，便一发不可收拾，却不曾想，在文和十五年初的时候，我被燕明仪陷害，虽未失去贞洁，却也和萧珩肌肤相碰，不得已，帝皇下旨赐婚。”
燕明殊的眼眸被她逐渐放空，陷入了当年的回忆里：“萧珩有争夺天下的野心，那几年，因为我的缘故，帝皇重用萧珩，使得萧珩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直到后来的权倾朝野，太子之位，是非他莫属了。”
“后来，陛下骤然驾崩，夺嫡之战正式开始，那一战是可想而知的惨烈，铁马金戈踏过尸山血海，萧珩赢得了皇位。”
“萧珩登基，我便该是皇后，可就在登基前夜的晚上，萧珩灭了戚、谢两家满门，杀了我们的爹爹和祖母，姨母和五哥哥被他逼得选悬梁自尽，萧珩以万人，鲜血染红了他的帝皇座！”
“还有你的头颅，被燕明仪亲手砍了下来，被她剁成肉酱！阿蕴姐姐和沉哥哥他们，早在几年前，便已经死无全尸……”
燕明殊说出来的每一句话，都蕴含着无穷无尽的仇恨，她语速缓慢地说这话时，手下意识地攥紧了燕明渊的手腕，指甲几乎都嵌入他的肉里，自己却毫无知觉，完全沉浸在泼天的仇恨之中，心如刀割。
她没有听到燕明渊开口，大抵他是被她这些话震惊到了。
燕明渊便继续往下说，话语越发刻薄：“在我死后，萧珩怕是已经和燕明仪双宿双栖了，这对渣男贱女杀了外祖满门，灭我燕氏全族，害了谢君楼，欺我骗我，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伪君子，我当年是瞎了狗眼，才会被他迷惑，信了他的鬼话！”
“阿姐，他当初竟然敢这么对你？”燕明渊眼眶发红地看着燕明殊，手臂已经被她给掐破了，他却毫无知觉，因为他的心比身体更疼。
燕明殊无比难过地看着少年，开口的时候，语气都是浓浓的自责和愧疚：“我这一生，最痛最悔之事，便是认识了萧珩。”
她为自己当年的痴傻，付出了极为惨痛的代价。
后来她死了，感觉自己的灵魂飘荡在黑暗中，那样的日子漫长阴冷，脑中闪过一个又一个，关于她和谢君楼的过去。
不管是好的、坏的，她都一一想过……只要一想起来，心脏就如同针扎一般疼了起来，即便是灵魂体，她都感觉呼吸都十分困难。
“若不是谢君楼心甘情愿为我，又怎会被萧珩下毒，他那样的盖世英雄，又怎会心甘情愿被调去边疆？”
再度说起这些过去，燕明殊的声音一度哽咽：“后来啊，我的灵魂飘了出来，想和谢君楼求同走黄泉路，可是，我没有等来他！”
昔日那铮铮铁骨的燕明殊，在燕明渊面前，几度哽咽，眼眶红得如同滴血一般。
“我没有等到他，又身负血海深仇，怎么甘心就此消失在人间？”这是燕明殊还未重生的时候，最为遗憾的事情。
活着的时候，她没有好好珍惜谢君楼，却选择了内心阴暗扭曲的萧珩，直到死，才幡然悔悟，怎么不可笑？
她和谢君楼是青梅竹马，没能拥有相守一生的情谊，便是想求得一场共走黄泉路的情分，可是却没能等来谢君楼。
那个时候，她的灵魂就快要消散了，在心底暗暗发誓，不管要等多久，不管她是不是烟消云散，都要把谢君楼给等到。
然后告诉他，其实她也很爱他的。
“后来，我获得了重生的机会，天晓得我再度见到谢君楼的时候，他就在我身边，那般飞扬意气，我恨不得飞到他怀里，然后踮起脚尖亲吻他，告诉他，我回来了。”
可那个时候，她和谢君楼在赌场里面对着围攻，怎么也不敢去正视他的眼神，只要多看他一眼，自己便心如刀割。
她恨自己被猪油蒙了心，明明和谢君楼年少相识，明明跟他青梅竹马，却会喜欢上萧珩那个狼心狗肺之人！
“天不负我，他安然无恙，我也终于回来了，你们都还在我身边，我定要扭转乾坤！”
燕明殊顿时便泪如雨下，眼泪怎么也克制不住了，几乎要把一生的眼泪都要哭出来了，可哭着哭着，她便笑了。
她笑着抚摸上了燕明渊的眉眼，看着少年稚嫩却坚毅的眉眼，她又哭又笑，被失而复得的喜悦淹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