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没有人,说话声是从书架前的那副画上传来的。
她侧了身,心怀忐忑地只看了一眼,便惊得心下一颤。
那画中的老人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她,方才明明还能看见他佝偻的腰,如今整幅画却只有他的头了,仿佛他越来越靠近她一般。
他笑得慈眉善目,真实得似乎是那人活生生地就在眼前,她几乎能看得清他鬓角的银发,可是,他的每一寸透着苍老气息的发肤都隐着莫名的诡异。
甚至,她觉得他的脸离自己越近,她的身体便越是忍不住地发寒。
“哆嗦成这个样子,瞧着就是只普通的鸟儿,”那老人瞧了她几眼,渐渐地便没了兴致,“也是,若是老沈养的,又怎会被那几个丫头忘在屋里头。唉,我这人最见不得活不活死不死的,造孽啊造孽,还是去别处瞧瞧吧……”
说话间,他便在画中越来越小,直至消失不见。
画上唯留一片空白,仿佛从未有过任何痕迹。
周围的气息似乎不再那般令人心神难安了,她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身子仍然无法动弹。
她用尽全力“啾啾”地叫了两声,声音虚弱而无力,也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外面静得不同寻常,几乎听不到什么动静,甚至没有风过树叶的声响。
死一般地寂静。
看来,除非她自己恢复元气,否则只能等沈寒回来了。
她原想闭目修养,以心诀凝聚元气,但心神甫动,从五脏到骨肉便一阵撕痛,似是整个人刹那间坠入冰火两重天,忽而极寒忽而极热,又有刀剑穿心,撕心裂肺。
只是片刻间,她便不得不停了下来。
但因着方才莫名的疼痛,她已经浑身冒出了冷汗。
“原来是我瞧走了眼,你这小东西,竟还不是只普通的鸟儿……”一个稍有诧异但更为惊喜的声音又从画中传了过来,竟是那老人又回来了,他的脸在转瞬间便浮在了画中,目光探究地盯着她,忽然咧嘴一笑,露出只剩下几颗松散的牙齿来,“这么多年,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化形蒙混的,你这小东西可是头一个,若是不吃了你,我颜面何在?也好,左右你也是个凡人,凡是人便有邪念,饶是不能充饥也能塞个牙缝,更何况,能进老沈屋子里的定然不是个普通人,他若是知道我动了他的人,恼了怒了,对我可没什么坏处……”
那老人后来说了什么,她几乎听不清楚了,只觉得耳朵轰鸣,疼得她缩成了一团。
之后,她几度都觉得自己必死无疑。
那画中的老人已经躺下了,合着眼睛在呼呼大睡,可他的每一下鼾声,在她的耳中便犹如夺命符,一下下重重地锤击着她的内脏甚至元神。
这人竟能杀人于无形。
她极力抗拒着他的杀气,但却无能为力,此时的她,如同一只被困铁笼中的鸟儿,被火烤被冰冻,却毫无回击之力。
她甚至能察觉到自己的气息越来越弱,眼前的光亮也越来越少了。
她还是第一次觉察到死亡离自己这般近,哪怕是在花衣山被灭门时,她都未曾如此恐惧过。
也许是因为她从未发现生命原来可以消逝得这般缓慢,慢得可以让人忘记骨肉正在承受的每一寸痛苦,慢得可以让人感受到死亡如何渐渐一点点地逼出所有元神。
这便是对元神的凌迟处死吧,让人死不能死,生不得生。
这种痛苦,杀的不仅是人的生气,更是一个人向往而生的希望。
让一个活生生的人从挣扎求生,直到祈求快些死去。
就在她几乎失去求生的欲念时,她似乎听到了隐约的狗吠声。
外面一直寂静如一潭死水一般,突然间便有了动静。
“怎么回事,竟有狗能闯进咱们院子里?”
“这只狗想冲进书房,不是普通的狗。”
“照理说,只有向邪的魑魅魍魉才会一心扑来这里,家狗这种生灵是一闻到这里的气息便会唯恐避之不及,它来这里作甚?难道说,这狗入了邪?”
“看样子不像是入邪,反而更像是救人,可它自己都伤成了这样……”
她耳边的狗吠声越来越低了,不久之后,连阿珠她们的声音也一并消失了。
外面又恢复了原本一片死寂。
但画中的老人却醒了,他有些艰难地坐起来,乏力又疲倦地伸了个懒腰,抱怨道:“如今这沈家真是大不如往日,老鼠雀鸟也就算了,就连狗也能进来发疯,白白地吵了我的美梦。”
他又将目光投向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她,抬手抚了抚花白的长胡子,饶有兴致道:“你这个小东西倒是命硬得很,我睡了这许久,你竟还活着,可比那些满身污邪的脏东西强多了,若非我此时身子虚得很,说不定还想留着你耍两日,只可惜啊,我刚复活,多走几步都险些喘不过气来,还是得吃了你才行啊。”
言罢,他又缓缓地躺了下去。
她已经睁不开双眼了,气息也断断续续,只是没有之前那般痛苦了。
她知道,这是因为她已经没有力气抵抗他对自己性命的索夺,原来越反抗便会越痛苦,而一旦接受,便真的不会再那般煎熬了。
可真正解脱的后果,便是一命呜呼。
她还不想死,一想到花衣山的冤仇,她便又觉得浑身撕痛。
在她元气还盛时,疼痛只能让她愈加清醒,可如今,只是片刻的疼,她便再也无法抵御,眼前一黑,彻底昏厥了过去。
在意识尚存的那一瞬间,她还以为那是她见过的最后一丝光明。
可是,她命不该绝。
许是因着她的倔强,更是因为沈寒回来了。
她醒来的时候,外面夜色已深,她窝在一团温暖的被褥中,仍是雀鸟的模样。
她看见的第一个人,并非沈寒,而是一个从未见过的年轻女子,容颜秀丽气质清冷,虽面容清清凉凉不见半分温柔,但只是眉目一动便让人心旷神怡。
她睁开双眼时,这个一直守在她旁边的女子立刻有所察觉,仔细地瞧了她两眼后终于放了心,随即站起了身来,转身对坐在一旁正翻阅卷宗的沈寒道:“沈门主,他醒了,应该无碍了,只需休养一段时日便好。”
沈寒亦站起身来,客气地道了一声:“多谢。”
那女子对他微一颔首,算是回礼,随即便抬脚出门,但在关门前,她又叮嘱他道:“他最近虚弱得很,若需得阳刚正气贴身护着才能避开妖邪,还请沈门主多费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