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誓在红花水榭坐定后,竹海才看到了他的正脸:“奇怪,他好像粘着假胡子。”
“此话怎讲?”
“胡子是斑白的,可你瞧他的脸,他的仪态,根本就是年轻人嘛。好好的小郎君,为什么要扮老?”
“你好笨呐。”颜晓回目不转睛地盯着红花水榭,口中嘲弄道,“你能在仙女楼见到他,说明他肯定已经脱胎换骨,青春永驻。到了一定的年龄当然要扮老,不然怎么向身边的凡人交代?”
“还是你脑子快。”
本以为远处那两人会聊很久,谁知沈钺刚系好发带,赵誓就要起身离开。竹海和颜晓回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忙不迭地施法藏身于墙壁当中。
“呵,瞧瞧,走起路来虎虎生风,这身子骨绝对是二十岁左右的。”竹海指指沈钺,“你再瞧那位,美则美矣,脸白得像纸一样,看起来病恹恹的。”
话音刚落,沈钺忽然看向他们躲藏的位置,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笑容:“神魔妖鬼,敢跑到西苑来的,只能是朋友。既是朋友,何必藏头露尾,请现身一见。”
“是她,瞧这张狂样儿。”
颜晓回没理睬竹海废话,立刻现身走向沈钺:“误闯贵宅多有冒犯,刑官见谅。”
“你们认识我?”
竹海上赶着抢答道:“当然认识。”
“闭嘴。”颜晓回缓缓地扭过头来用威胁的眼神瞪着他,“你少说话。”
竹海只得噤声。
沈钺的状态的确不太好,她扶着石桌站起来,一边打量眼前的陌生人一边走下台阶:“如今我见到闯入者都见怪不怪了,换做以前,非把你俩逮起来不可。”
“我们不是闯入者,是受害者。”颜晓回义正辞严地反驳道,“天帝逼迫我们来到渡劫世界,我们也很想离开。”
“像咱们这种未经泰山来到此间的人,想全身而退比登天还难。”
她愁容满面的模样让颜晓回觉得不忍,然而为了达到目的她只能继续问下去:“刑官不是仓山的主人吗?为什么您不用法器离开?”
“我现在不太完整。”沈钺用玩笑的语气说道,“别总审我,说说你们吧。从哪儿来呀。”
“另一个渡劫世界。”
“什么?”
“是真的。我在冬天见到了蝴蝶,觉得奇怪便一路追过来,踏进紫微殿时便来到了这里。”
初夏微风不燥,在这和煦的风中,沈钺的心却不安起来:“万一哪天我真撑不住死了,渡劫世界会不会崩塌?你们……该如何是好。”
“刑官……”
“我没事,没事。那什么,你们原路返回即可,不要逗留太久,两个世界的时间有可能在须臾间差出去十几年。”
她要不说这种事可没人知道,竹海一听就急了,柴慧还丢在那边没人管呢。颜晓回再不让他说话,回头柴慧出点事他没法向三仙女交代!
“既然有幸见到刑官,我想跟您打听点事。您在紫微殿见过北斗宫的隐元和洞明吗?”
“北斗宫?”沈钺注视着荷塘仔细想着,忽地眉头一皱,“那俩我没见过,文曲星君倒有一个。”
荷塘西北角有一处凹入高墙的狭长水道,中年人模样的李承睿撑船穿过荷塘,气鼓鼓地把船绑在栈道尽头,而后闷着头跑向红花水榭。紫色官服合该显得官员庄重,穿在他身上有点暴殄天物的意思。
“沈泽澜,你男人疯了,有人管没人管!”
“我有客人,你严肃些。”
紫袍配金鱼袋,少说也是个三品官,位高权重的李相公看都没看“客人”一眼,继续冲着沈钺嚷嚷:“他早晨来看你没?”
沈钺漫不经心地答:“来过,屁都没放一个就走了。”
“他那是心虚!王贵妃她大伯有什么学识,有什么才干,她有脸求阿誓封其为宣徽南院使!疯了!”
旁边有个情绪激动的高官咆哮,沈钺竟还能淡定地坐下去玩荷叶上的露珠,说明她要么是对这种场面习以为常,要么是与李承睿十分熟悉:“王贵妃疯了你找寻她去,与我有什么相干。她是贵妃我是婉仪,难道要我去她宫里教育教育她?我做的出来,怕你们面上不好看。”
“你可以教育阿誓嘛,你说什么他都会听的,这是好事,帮帮忙啊。”
“您刚才那样儿不像来求我帮忙的。我就不明白了,你是言官,如果觉得他行事有差误大可直言劝谏,找我算怎么回事儿?”
“我去了!我唾沫星子喷他一脸我!他跟我生气,什么答复都没有就跑了!我一想就知道他会来这儿跟你告状。”
“您抬举我,时过境迁,您二位青云直上,我说得着哪个?王贵妃的要求属于好事坏事我判断不了,我只知道这是国事,你们俩是君臣更是兄弟,有话可以慢慢说,不要动不动就吵架。他好歹是皇帝,你说点事就唾沫横飞,他不能责罚你还不能生气,好没道理。回去吧,只要你说的对,他肯定能听进去的。”
听了沈钺的劝说,李承睿也慢慢放松下来,他泄气般坐到沈钺旁边,颓然道:“我今年四十五了,一身的病,还能有几年可活?他耳根子太软,又心善好欺,凡事都不计较,我急啊。若哪天我不留神死了,他在朝堂上指望谁去?”
“我刚才也担心自己的身后事来着,唉,想那些都没用。万一咱们俩真死他前头,他肯定得跟着上吊,大家黄泉路上再相见……”
“我去你的!”李承睿朝着沈钺的脑袋推了一把,全无尊卑禁忌,男女大防,“胡说八道也得有个分寸,他可是天子,天子懂吗?”
“懂,千秋万岁嘛……你还是在乎他。”
李承睿沉默地望着荷塘里三三两两长出水面的新叶,清清嗓子说道:“依你,我回去等等。他不听王贵妃的便罢,要是听了她的,这官老子不做了。”
说着摘下幞头欲往水中扔,见沈钺看玩意儿似的冲他笑,李相公又给戴了回去:“傻笑个屁,我走了。净娶这些个傻娘们儿。”
他吵闹一通,火也发了气也顺了,头也不回地走掉了。沈钺无奈地给颜晓回和竹海赔礼:“让二位见笑了,他是我家官人的盟兄,上了几岁年纪,脾气越来越大,我们俩都拿他没办法。凡人多病痛,久经折磨变得烦躁也在情理之中,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
颜晓回客气道:“无妨,既然刑官没有见过隐元和洞明,我们就先回去了。”
“没帮到你们真是抱歉。你们回去后我会尽快修补好这处裂缝,以免让有心之人利用,咱们有缘再见。”沈钺将二人送到紫微殿门口,高耸的宫墙将她隔绝在皇城之外,外人很难理解她在坚持什么,“二位请多保重,希望你们早日脱离苦海,重回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