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短短的几分钟之后倾盆而下,于泊油路碰撞出剧烈的声响,大地之上溅起了膝盖高的茫白的水雾,瀑布一般。
轰!
半空又赫然划过一道蜈蚣似的狰狞的闪电,似要把天空撕开一条裂痕。明耀的白光刺得人下意识闭眼,紧接着,就是直穿耳膜的轰鸣声。
宫锦书把大提琴护在身前,想把身上仅剩的衬衣脱下来把它包住,但现在行人匆匆,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能这么做。只能孤立无援地站在公交站台的遮阳蓬下躲雨,望着半空时而闪现的闪电,深深叹息:
为什么老天都跟他做对?
他本来的计划,是来找那几个打算对施隐动手的人,警告他们不准乱来。但想想这样做有可能会触犯系统不让他暴露人设的规定,产生上次的“断腿效应”,于是他打算找一个理由在公司停车场转一圈,让那些人看到他,心生顾忌之后自动离开。
本来这个计划天衣无缝,既保护了施隐,又保护了自己,但谁又能想到,他刚出地铁站就被淋成了落汤鸡?
白杨路78号,鸿光影业的所在地址,第几层他忘了。不过无伤大雅,现在经济这么发达,路标恨不得一米插十个,等他踏进那栋大楼,大厅的背景墙肯定有标注。
他愁的是,现在离施隐的公司还有几十米,虽然不远,但他这个样子跑进去,估计停车场的保安会把他当成疯子。如果惊动了施隐,他站在别人面前能说什么?我听说有人要揍你,所以跑过来保护你?噢,到时候施隐肯定正中下怀——“我就说你是在意我的。”
下一句就是,“不然在一起试试吧。”
想想书里被宫六支配的恐惧,他忍住了往前冲的脚步。
还是再等等,看雨什么时候停。左右现在鸿光还没有下班,施隐暂时不会出现在停车场。安全的,安全的。
而此时此刻,鸿光影业的会议室刚结束了一个项目的讨论会,秘书把会议记录递上来,询问要推行哪个方案。
施隐拉开百叶窗,望着如水流一般在玻璃上冲刷的雨,“下雨了?”
秘书望向外面:“是的,应该刚下不久。”
半个小时前,他们开会的时候还是光芒万丈。
施隐的眼神柔软了些许,似是想起了某个午后被阳光晒得暖融融的棉被。蓦然,视野里那个白色的小点动了一下,成功抓住了他的眼睛。
这是?
他往前迈了一步,眯起眼睛,企图将那个小点看清楚一些。光线被窗户上那层雨水折射,室外的景象变得模糊不清,轮廓边缘似乎都长了雾凇,被银针一般的笔触描绘着。
“施总,您在看什么?”秘书好奇,毕竟雨这么大,外面什么都看不清。
施隐脸上闪过一丝笑:“没什么,我下去一趟。”
语罢,穿上皮椅上的西服外套,拔腿朝会议室外走。
秘书追上去:“可是会议的方案还没有确定。”
施隐的食指指腹在门把手上敲了一下:“方案三吧。”
“三?”秘书讶异,谨慎提醒,“这个方案虽然预期效果最高,但在执行上有点困难,您昨天给pass了。”
施隐表情轻快,这是很难在他脸上看到的情绪,尤其是最近。
“我改变主意了。”
那个不见天日的空旷的废铁厂里,他亲眼看到宫锦书用绑匪手里的刀自尽,鲜血从高架喷落下来,将他的眼珠砸得生疼。他听到自己撕心裂肺的吼叫,以及绑匪恐惧的怒吼。他疯了一般冲上去,结果了绑匪的性命之后,他抱着宫锦书还残留着体温的尸体,用枪打穿了自己的头颅。
手枪的烟火味仿佛还萦绕在鼻尖,胸口刻骨铭心的痛感还没有消散,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重新回到了27岁,跟宫锦书相识的那一年。
那种几乎把心脏撕成碎片的感情他不想再体会一遍了,所以,他没有按照既定的人生,每天去宫锦书楼下等他,追他。
但一次偶然的碰面,他发现这个人的想法似乎跟他一样。想装作陌生的,不认识的样子。
他是重生的,所以知道后面的人生会怎么发展。
但宫锦书呢?
他为什么也想远离他?凭什么?是直觉,还是某一些他也不知道的原因?
他乘着电梯一路下楼,是该改变一下计划了。
宫锦书在站台的最里面,抱着大提琴瑟瑟发抖——宫六的身体素质是真不行,都5月份了,居然淋点雨就会发抖。
第三辆滴滴车在他面前停下,问他要不要上车,他决绝地摆手:“不打。”
之前他瞟的聊天记录,说这几个人会在地下停车场动手。现在不到五点半,只要他在施隐到达停车场之前把人拦住,这些人就没有可乘之机。
方辞打来电话,说看他的伞没带,问要不要来接他。
宫锦书悲哀地握着手机:“不用了,我现在不在学校。”
方辞惊讶:“不在学校?你去哪儿了?回家了吗?”
“呃,对,我是想回家来着,现在在等司机。那个,小辞,你想不想吃点什么?我明天给你带。”
他没记错的话,方辞好像对宫家的某个点心很中意,至于具体是哪个么,抱歉,他忘了。毕竟方辞不是施隐,宫锦书不会把他最喜欢吃的芝麻糯米糕刻记在心里。
“随便吃什么都行,你还在外面吗?雨这么大,司机什么时候才来?”方辞担心得不行,毕竟宫锦书上周才大病一场,现在又淋雨,万一落下什么后遗症怎么办?
宫锦书瞅了眼丝毫不见好转的天色,“唉呀,没事,我马上就回去了。”
回家,本来只是随便诓方辞的一句话,现在倒真提上了日程。淋成这个样子回宿舍的话,方辞估计得炸。
他想着要不然直接冲过去得了,反正大提琴的背包是双层防水的,淋不坏——是的,视琴如命的人,现在在乎的当然不是自己。
然而,等他抓紧背包的带子,抬腿准备冲的时候,第四辆私家车停在了他跟前。还没等他说“不上”,司机就打开车门下来了。
他撑开一把足够遮四个人的黑伞,单手将坐车解开的西服扣子扣上,在暴雨中缓缓而至。
这个人,不是施隐又是谁?
他停在宫锦书跟前,挡去肆虐的夹着雨水的风,眼神深邃,看似柔和却仿佛要盯穿他的灵魂。
“怎么不上去找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