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过乌衣卫时，秋英双手紧紧拽着韩江雪的胳膊。
韩江雪只是笑笑，跟在曾墨身后，淡然自若。
曾墨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人的松弛，心底难免生出了几分好感。
想她区区民女，见此阵势不仅没有被吓破胆，还能不卑不亢、从容待之，确是有些不同。
韩江雪进到华丽宽阔的大堂，入目是以蓝白两色为主的内饰，如江南水乡一般的内墙，被刷得粉白，再以蓝色为主色绘制壁画，玉兰花在纯白的墙面绽放。
大堂左右各设有一个扶梯，呈圆弧形，梯上铺满绣着白色玉兰花纹的蓝色毛毯，扶手也被华贵的绸布包裹。
端是一派秀雅清新之态，与一般茶楼大红大绿的装饰很是不同。
韩江雪跟着曾墨拾级而上，来到一个很大的包厢门口。
为什么说大呢？
因为门很大，是推拉式的双开门。
曾墨立在门前敲了敲。不一会儿，门从里边被推开了。
“主上备茶久候，特遣婢子出门迎接贵客。”轻柔的女音传入耳膜，犹如情人在耳边低声吟唱。
韩江雪缓缓抬眸，看清对方面庞的刹那，瞳孔微缩。
白露！
姐姐当年的陪嫁侍婢，最信赖袒护的近身侍女。就连忠心的永芳，从前都稍有不及。
怎么会是她？
韩江雪按下了心里的疑惑，只当是初识般，客气一笑，“劳烦女郎。”
白露浅浅一笑，姿态温婉，不像奴婢，倒似半个女主人一般，落落大方地迎客，不见半丝谦卑怯弱之色。
韩江雪不着痕迹地多打量了她一眼。
从前在姐姐身旁，不过是个面容清秀，不惹人瞩目的婢女。而今容光焕发，春风满面，似一滴晶莹的晨露，闪动着盈盈波光，叫人移不开眼。
这倒是奇了怪！旧主人倒台，她非但没有失势，反而瞧着过得颇为称心？
韩江雪正想着，前边的人忽然顿足，她才抽回思绪抬眸。
一道屏风挡在眼前，窗台透过屏风投射来亮光，年轻男子的身影隔着屏风隐隐约约、熠熠生辉。
“主上，贵客到了。”白露的声音轻柔好听，语气缠绵。
韩江雪眼风一扫，从侧面捕捉到了白露含喜发亮的眸光。
“云姑娘，冒昧相邀，还请原谅我的唐突。”男子没有动，他只是看着屏风外的倩影道，“茶点已备，请。”
熟悉的声音钻入耳朵，韩江雪嘴角的笑意微凉。
白露闻言，转过身对秋英道，“女郎可随我去用些茶点。”
说罢，便引着秋英去了隔间。
代王，我的姐夫。想不到你我此生再会，竟是你主动要见我。
韩江雪自行绕到屏风后，两人视线交汇的刹那，都不禁目光微动。
哪怕韩江雪做了很久的心理准备，多年以后再见到代王，还是没能稳住自己的心绪。
千言万语、诸多疑问、无数怨念，一下子萦绕心头。
突然好想当面质问他，为何在朝堂上未替父亲辩护，为何没护住姐姐的性命，为何不念旧情迅速另寻新欢，为何百般袒护纵容顾氏一门？
我父亲为你亲师，我姐姐为你发妻，为何你待我韩氏一门如此无情无义？
眼眶微热，韩江雪喉头发涩，心头发颤，发不出任何声音。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她极力控制着自己。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她才施礼柔柔笑道，“民女，拜见代王殿下。”
仍在发怔的玄昊霖，听到她的声音，忽而回神。
方才看到这双眼睛，把他震得差点魂飞魄散。
恍惚间，他想起了那双相似的眼睛，想起了那哀求哭泣的声音，想起了那具冰凉的尸体……
他缓缓舒出一口气，垂眸之时，淡淡的笑纹浮现唇畔。
“姑娘知道我的身份？”玄昊霖幽深的目光隐隐发亮，投射在她脸上。
韩江雪没有逃避他的目光。与他四目相对，她唇角挑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不止您。若今日代王妃召见民女，民女也是能认出王妃殿下的。”
玄昊霖怀疑她存心挑衅，不由来了兴趣，“姑娘对本王及王妃这么感兴趣？”
“是。”韩江雪手撑在茶几上，忽地凑近他，紧盯着他的眼睛，压低了声音蛊惑着，“尤其对殿下感兴趣。殿下有趣，我有心。”
玄昊霖看着她的眼睛，眸光来回闪动，心里琢磨着她的这句话。
韩江雪一边盯着他的眼睛，一边缓缓坐回去。
“你是谁？”玄昊霖唇边泛着抹讥诮，目光平静至极。
韩江雪娇柔一笑，手附在他放在茶几上的手背上，轻轻地抓起那只手，摸着自己的耳际。
“摘下我的面纱，您就能知道答案。”韩江雪语带诱惑，微微笑了。
玄昊霖的指尖触到韩江雪柔嫩的耳垂，指关节微缩。
他缓慢而有力地抽出了自己的手，复抬眸眼底染上了一抹锐利，“趋炎附势、兴风作浪……可惜纤纤弱质，恐经不起刀林剑雨。”
韩江雪眸光含笑、肆无忌惮地望着他。
玄昊霖看在眼底，补了一句，“姑娘可别打错了主意。”
“可我……偏要打殿下的主意。”韩江雪的语气，暧昧且势在必得。
眼前小女子的眼睛，闪动着少女的跳脱任性，一袭白衣映着眼底似有若无的沉郁，暗黑、神性又莫名天真。
玄昊霖回应她的方式是，站起来冷冷看了她一眼，径直离去。
韩江雪望着他甩袖离去的背影，暗自好笑。
她这个姐夫远比她想象中正经呢！有权有势、有才有貌，还能坐怀不乱。
呵，真是可怕！
韩江雪回长安，心里最防备的人就是代王玄昊霖。假若与他重逢，暴露身份的风险极大。
因此在他面前，越是欲盖弥彰，反而越容易引起他的怀疑。
相反，越是主动，越是让他感觉到她刻意接近，他反而越可能推开两人之间的距离。
韩江雪与姐姐韩江月毕竟是亲姐妹。两人本来就有几分相象，其中最像的地方，便是那一双杏仁眼。
一个自恃年轻美貌，野心勃勃的少女，妄图利用自己那与已故代王妃几分相似的容貌，意欲攀附于他。
这得多恶心他啊？
韩江雪嘴角微勾，缓步走到门边正待离去。推开门，站在回廊边背对着她的人，回眸看向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