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贺始终保持静默，他长久地注视着眼前灰白的墙面，目光深幽且长，仿佛已穿透这堵灰墙，连同其中的苍然岁月。直到有僧人在外叩门，轻声提醒道，“这位施主，天色已晚了。”云贺这才后知后觉，终于回过神来，“竟这样快么？”他缓缓起身，隔着朦胧窗花，依稀可以看见寺外的付府女眷们三两成伴，正神色怡然地准备返回付府。其中的付春深一袭鹅黄春衫，此时正远远落在了后头，她身旁紧紧跟着的，是还在不停絮絮叨叨说着话的小桃苏。也不知是说到了什么，付春深眉眼里俱是绚烂的笑意，脸上神采飞扬，明晃晃的让周边行人都不由得多看了几眼。而云贺几乎是一瞬也不眨地，细细看着付春深此时的笑颜，好将这情景分毫不差地刻在脑中。“你说选妃前我该如何使唤付春毓才好？”“当然是……让她给小姐做牛做马！累死她才好！”“不错不错，我已想好了，到时候我就在她去宫中复命的时候，让她顺着宫中大臣们上朝的路线绕上十几圈，直到摸清凤策的行程为止。”“哇，真不愧是小姐！一出手就是不一样！要我就想不出这样损人的法子。”闻言付春深忍不住用手弹了下小桃苏的脑袋，“你啊你啊，这是在夸我呢还是埋汰我呢？”“桃苏当然是在夸赞小姐！”小桃苏捂着脑袋嘻嘻笑道，“小姐当然是英明神武，才貌双绝，蕙质兰心，干啥干啥第一的啦！”“真拿你没办法……”见此云贺也忍不住勾起嘴角，神色间的温柔笑意好似能化得出水来。而那小厮进来时，也不禁为这笑容狠狠触动了一把，但一想到现下的正事，他连忙低下头生硬道，“禀将军，宫里来人了。”云贺微微收敛神色，“他们来做什么。”“属下不知。”云贺彻底没了表情，“那位的动作倒是快，不过，他还真以为就没人治得了他吗？”闻言小厮不敢搭话，也不敢随意起身，就只好这么沉默地跪着听训。最后云贺仅是面色平静道，“下去吧。”听到这的小厮顿时如释重负，可才刚出屋门，就听见里面的人才不急不缓地补充道，“连这点消息都打听不到，自行领罚，杖四十吧。”杖刑四十之下，自己还有可能活命吗？小厮霎时间就有些腿软，可他连为自己辩驳的勇气都没有，为了不再招惹到屋内人的怒气，只能咬牙道，“是”。屋内空寂了好一会，云贺才主动出声道，“阁下既然来了，何不光明正大地现身，像这样偷偷摸摸的，就是你们锦衣卫的为客之道吗？”立时便有人漫不经心地回应道，“是我低估了贺将军，像这样不告而来，的确不是本都督的作风。”话音刚落，便有风声飒飒，还不等云贺抬头，便已经狠厉地朝云贺扑面而来。这时候的云贺早已闪躲不及，但他并不惊慌，只在口中迸出一个诡异难辨的音节。刹那间屋内气流涌动，像是得到了某种召唤一般，两条快得几乎不见形体颜色的虚影立时挡在了云贺身前。银光霹雳间，两道原本冲至云贺面门前的暗器此刻已经被弹飞了出去，尽数没入了四周的墙体里。而那两条虚影也随之消失无踪。“这是什么东西？”凤策面色阴晦不定，看向云贺的眼神已然充斥着忌惮。“不过是去边疆打了几场不痛不痒的小仗，进步就如此神速了吗？果然是我大魏福将。”云贺微微一笑，“我若是大魏福将，那你必然是魏朝历来最大的奸臣。”凤策立时信口胡诌道，“你可别血口喷人啊，我对陛下对大魏那是忠心不二，日月可鉴，本都督为了魏朝安泰升平，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也不为过。”云贺对此有些嗤之以鼻。“为我朝安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最想要大魏亡国的恐怕就是你吧———凤国的太子殿下。”“我不管你口中有多信誓旦旦，又有多么能讨陛下的欢心，但你须记得，只要有我云贺在，就你那点暗地里的小打小闹，想让魏朝重蹈凤国的覆辙，绝对是痴心妄想。”“不，你错了。”凤策彻底沉下面色，一字一句道，“能让这大魏亡的，从来不是我凤策一人的作为，而是魏朝根基动摇，人心浮动之下的大势所趋。”“你所说的大势所趋，就是民间那个四处散谣，宣讲妖风邪说的拜月教么？”云贺面露不屑，“像这样上不了台面的教派，倘若真成了我魏朝之大势，那你未免太幼稚，也太自大了。”凤策的语气也不曾示弱，冷哼道，“何必虚张声势，大魏的气数如何你我皆明白得一清二楚，就说你口中上不了台面的拜月教，如今的教众就已达到了三万余人。可哪怕民生早已苦不堪言，大魏的为政者却始终一叶障目，耽于享乐，这样下去哪有未来可言？”一番话下来，云贺面色已经冷淡了不少，看向凤策的目光也分外冷酷。“若不是有你这般的奸臣当道，在陛下身边屡进谗言，陛下又怎会犯错？大魏百姓又怎会如此？”凤策皱眉，因为他审视一般的视线而颇有些不悦。“你可真是愚不可耐。”“即便我愚蠢，但我起码也知道，什么是忠心为国，而像你这样的亡国奴，终日在复仇泥潭里苦苦挣扎，每一日都过的战战兢兢，朝不保夕，恐怕不能理解吧？”“闭嘴！”凤策强忍住怒意，而后用力扯出一抹笑来，“贺将军再愚蠢也该懂得看清时势，要明白本都督早已今非昔比，还是说，贺将军还想被远放边疆，再也见不着你心心念念要为其尽忠的陛下么？”闻言云贺冷哼一声，“我今日能够回来，站在你面前，就说明陛下不曾忘记我云家，不曾忘记我云家的世代军功，要说为臣之道，你凤策恐怕还太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