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想了很多很多。
他看了看天上皎皎的明月，轻轻地长叹了一声。
若他早便是这样想，那么很多事岂非都会很不同了？
只是，如果不是朋友，而是亲人呢？
他还能这么去想吗？
明月无言。
黛玉看得出，李寻欢认同她的话，只是在某些事上，他无法这样洒脱，更无法让自己放手。
却不知是什么事让他如此？
良久后，李寻欢道：“我们离开这里吧。”
黛玉点了点头，道：“好。”
他们重新走上短堤，灯市中传来阵阵喧闹声。
两人循声望去，只见算卦的小摊附近已经围满了人。
隐隐约约还能听到“十个铜板看一条谜底”的吆喝声。
是那个卦摊老板的吆喝音。
李寻欢无奈地笑了，道：“看来我们刚刚写下的谜底，已经成了卦摊老板新的生财之道。”
黛玉看着闹闹哄哄的人群，微微摇了摇头，看向李寻欢，道：“既然他找到了生财的路子，我们又何必断了他的财路呢？”
“不错。”李寻欢认同地点头，道：“我们从这边走吧。”
“好。”黛玉道。
他们沿着与卦摊相反的方向走去，穿过一条斜街，便到了另外一条还算热闹的路上。
这条路上虽然比不得灯市上那么繁华喧闹，可也是人来人往，家家户户门前张灯结彩。
道旁，小贩们的叫卖声络绎不绝。馒头摊、包子铺、炸货铺，各色小吃的香气混合着腾腾的热气飘荡在道路上，人走在里面，就像走在一条烟火仙境中一般。
就在此时，黛玉的目光被斜前方一株古树下的老人吸引住了。
古树在一个馒头摊旁边，树干粗壮，枝叶萧疏。老人坐在古树旁的一个小小的旧马扎上面。
他戴着一个厚厚的帽子，再加上一大把白花花的络腮胡子，看起来就只有两只有些苍老的眼睛露在外面。可就是这两只看起来有些苍老的眼睛，却令他看上去精神矍铄。
他穿着旧袄衣，坐得板板整整，脊背挺直。在他面前的一小块空地上，铺着一块洗得很干净的旧布，上面规规整整地放着一本厚厚的旧书。旁边支着一个小木板，上面工工整整地写着“卖书”两个大字。
在这条还算热闹的路上，老人所坐的位置并不起眼。路过的人虽然多，可是向老人问书的人寥寥无几。
黛玉和李寻欢走近，见一个看上去很斯文的中年人向老人打听了半天。
中年人得知这书并没有什么太大的来历，只是记述了老人一生的所见所感，老人怕自己万一哪天离开了，不爱书的儿子把他一生的心血当成废纸烧了，所以才想找个有缘分的人卖了之后，就兴味索然地离开了。
黛玉却因此对老人所卖的旧书更加感兴趣了。
她的父亲曾教导过她要敬惜字纸。这本书虽然旧了，却被保存的极好，书页的边边角角不见丝毫褶皱，可见老人平素对它极是爱惜。里面又记述了老人一生的见闻感悟，更显得珍贵难得。
黛玉想了想，上前对老人道：“老先生，您的书，多少银两可以相赠？”
黛玉问得极是客气，虽是询价，却将老人的地位抬得很高，且并没有只把买书卖书这件事，当成一桩纯粹的买卖。
老人转过头看了看她，又看了看他身边的李寻欢，对黛玉露出了一个慈祥的笑容，道：“小姑娘想买我的书呀？你贵姓呀？”
这个问题有点奇怪。但黛玉觉得老人这样问，并没有恶意，还是恭敬地回答了：“晚辈小姓林。”
“哦……”老人缓缓地点了点头：“如果是你买嘛，八两银子，我就卖给你啦。”
黛玉感觉老人的话里有话，一时也动了好奇之心，笑着道：“那如果是我身边这位李大哥要买呢？”
老人不满意地摇摇头，摸了摸白花花的胡子，叹息道：“姓李的男人太笨了，出多少银子，我也不卖的。”
黛玉万没想到老人竟会这样回答，心里一惊，转头去看李寻欢，却见李寻欢仍是微笑着，一点也没有因为老人的话而生气。
她这才放下心来。只是心中觉得，这老人有些奇怪。
他为何不肯卖给姓李的男性，难道是因为，曾经有什么姓李的男人得罪过他？或者做了什么蠢事，让他嫌弃？
老人也抬眼看了李寻欢一眼，还算满意地点点头，道：“你虽然笨了些，可是度量大的话，还能弥补一下愚钝带来的害处。”
这话像是他糊涂了，错把李寻欢当成曾经令他不满意的人说出来了，又像是特有所指。
黛玉一时看不透老人的话到底是什么用意，也猜不透老人为何会这样说。
她忽然感觉，眼前这个老人，不是外表看起来那么简单，那么平平无奇的。
她看向李寻欢，见李寻欢也微微敛眸，似在思量什么。
就在这时，黛玉又听老人对她道：“小姑娘，你要不要看看我写了什么，再决定买不买？”
黛玉马上回神，道：“不必了，相较于内容本身，我更希望老先生毕生的心血有一个传承。”
老人闻言，深深地看了看黛玉。随后，慨叹了一声：“你能这样想……真是难得你有这样的善良啊。那我就买一送一好了。”
老人说着，从怀里取出一本书，放在了摆出来的书上，然后，拿出一块洗得干干净净的旧布，将两本书一起包了起来。
他对钱倒是没有读书写书之人常见的酸腐忸怩，包好书，就大大方方地对黛玉摊开手，道：“书包好了，你将银子给我，我写的书就是你的了。”
“好。”黛玉点点头道。她找了找，随身带的除了一些银叶子，就是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李寻欢那里或许有些银瓜子，可是也绝对不够八两银子那么多。?
她对老人道：“老先生，我只有一张二十两的银票，我去给您兑换一下吧。”
“小姑娘不要拿着银票乱跑。”老人说着，便很自然地从黛玉手中拿过了银票，道：“还是我去换吧。你看好我的书还有我的小马扎。”
黛玉拿着银票的力度并不轻，可是老人的手从银票上轻轻一抚，那银票就像被施了法术一样，一下就自她的手中到了老人的手上。
黛玉很是惊讶，李寻欢也注意到了老人手上的功夫，马上意识到事情大有不对，想要留住老人。老人却一个闪身便自李寻欢身前闪过，眨眼之间，就在馒头摊飘出的水汽中消失不见了。
而老人闪过李寻欢身前的瞬间，还对李寻欢留了一句话。
“这个林姑娘更适合你……”
这让李寻欢心中一下冒出了无数个念头。
他下意识看向黛玉，然而黛玉并没有听到那句话。
黛玉以为遇到了江湖骗子，马上去查看被老人包起的书。
可是打开包着书的布，就发现布里包的已经不是两本厚厚的书了，而是一个精致的，带着锁扣的宝箱。
这宝箱的材质，显然已超过二十两银子了。
黛玉不禁道：“如果他是骗子，绝不可能用这样的箱子骗人。”
李寻欢也道：“有他那样的功夫，也绝不需要这样骗人二十两银子。”
那么……
两人相视一眼，心有灵犀地做出了相同的判断：老人留下的宝箱中，一定有一样很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