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软软学得很快，穆利纳斯教他一次，他自己就会刷牙了。这多少让穆利纳斯心生安慰，觉得生活还是有救的。
好好教教，八成没问题的。
不到十一点，这么早软软还不想睡。而穆利纳斯不到零点绝不熄灯，一般来说，这个时候他忙完工作会去陪小章鱼玩玩具。
但宠物变成人就不一样了，穆利纳斯觉得自己可以熬夜，小孩不行。
于是他把软软塞进客房，决定进行完睡前教育，立马让他睡觉。
至少那个动不动咬腕足的坏习惯必须改掉！
小章鱼以前和穆利纳斯一起睡过，那时他还是个体重不到两百五十克的小家伙，对床来说他轻如飞羽，跟蚊子属于一个级别，压根不理他。
现在软软好歹是少年体型，他坐上去，床很给面子地一陷，床垫的力道从凹陷处涌来，轻柔而稳重地托起他。小章鱼从不知道床居然这么软，惊奇地用手压压，然后用力往下坐，整个人弹了起来。
原来人类都是睡蹦蹦床的。
“不，它只是很软而已。”总裁先生敲敲床头柜，示意软软看向他。他脸上还残留着从会议上带下来的表情，仿佛敲的是刚刚那张会议桌。
他叫来家用机器人，录入软软的声纹，再指挥软软命令它当场表演一个居家必备助手的素质。
圆筒状的机器人伸出八只机械臂，三百六十度旋转，软软连忙后退，穆利纳斯摁住他的肩：“躲什么？它会避开你的。”
机器人挥舞着机械臂，边扫地边擦窗，边抖被子边铺床，三分钟功成身退，回到储物间的角落里待机。
穆利纳斯平静地把震惊的软软塞进被窝。
少年试图抗议，穆利纳斯淡然道：“以后满地泡泡水可以直接叫它。”
软软：“！？”
小章鱼瞬间心虚，“抱歉，先生，我玩过头了……”
穆利纳斯等他顺从地套上过于宽大的睡衣，窝进被子里，尘埃落定，才说：“没关系，我们聊点别的。”
软软松了口气，感觉像躺在云朵上，忍不住享受地蹭蹭枕头。
新手带娃的总裁开始讲课。
“受了伤，要先找医生。”穆利纳斯语重心长地说：“你现在已经是人类了，人类有人类的应急处理和急救方式，只有实在紧迫的非常时刻，才需要动用非常手段。”
暖黄的床头灯下，少年毛茸茸的白发铺在枕头上，他缩在被子和自己的头发里，耳鳍温驯地摊平，偶尔掀起一点角角，像只乖巧晒毛的小动物。
小动物歪头看他：“非常手段？”
“比如……断腕。”
“那很好用。”软软说，“很快就会长出来的。”
“但是没必要，软软，没必要。”穆利纳斯看着被子下的身形。少年的体型章鱼圆滚滚的姿态截然相反，单薄得穆利纳斯都不敢用力。
“你很安全。”他说，“没有人会伤害你，人类不靠暴力和斗殴生存。你的人身安全得到联国的保护。你不需要那么决绝地，独立地处理自己的伤口，你可以相信正规的医疗机构。”
“……”
软软看了他一会儿。
“你是说，人类会治好我。”
“是的。”穆利纳斯肯定道。
他自认和蔼可亲，他放柔了语气，只开暖光灯，让吃饱喝足的少年在被窝里享受柔软舒适的呵护。氛围温柔得能让绝大多数人放下心防。
但软软看着他的眼神一如既往。
他的面容清晰地倒映在那双蓝眼睛里，手还隔着被子放在软软的手上，轻轻拢着，塑造拉近距离的捷径。
少年注视着他，身体毫无防备地躺在他身边，驯服地接受他的亲近，可那双眼睛却让穆利纳斯觉得他离自己很远。
“……好可怕。”软软出神道，仿佛自言自语。
穆利纳斯：“可怕？”
少年踌躇片刻，轻声说：
“人类不弄出伤口，却还能制造疼痛。”
他只需要暂时舍弃部分肢体就能等待痊愈，人类制造的痛苦却来得了无痕迹。
真可怕啊。
穆利纳斯一顿。
小章鱼的眼睛仍然那么澄澈，穆利纳斯看着他，就能直白地读懂——他不属于人类。
他思考的角度总是与众不同。
他对人类没有归属感，也不打算把自己纳入人的族群。
软软见他不说话，更深地缩进被子里，只露出半张脸，声音闷在被窝里，闷闷地：“先生。”
“嗯？”
少年眼也不眨，小心地问：“我能回大海吗？”
“……回大海？”
“我是说，我变成这个样子了，我还……还变得回去吗？”小章鱼的腕足不自觉蜷紧，“我还可以……在大海里生活吗？”?
他好不容易拥有的归处，又要失去了吗？
软软尚且不能明白他的难过从何而来，但悲伤如同海底的暗流，总是来得势不可挡，又悄无声息。
他隐隐有种玄妙的预感，有些答案似乎早已在他体内生根发芽。只是他的大脑还无法思考出结果，还无法分清它们的模样，而他的身体已经开始为他痛心。
穆利纳斯看着他藏着希冀的眼神，忽然哑口无言。
穆利纳斯没有想过这个问题。自从知道软软的情况后，他潜意识里，软软只剩下一条路可走：进入人类社会，活成人类。就像他们的先祖那样。
他没想到软软居然还惦记着海洋。
少年品味他的沉默，眼睫低垂下来，想开口说点什么。
“……我不知道。”穆利纳斯说。
“你现在的身体是正常的人类，但你显然跟我们不一样，我们生下来就是人的形态，只是长大时受到了兽类基因的影响。但你从小就是动物。上一个像你这样的例子，得追溯到八百年前。”
穆利纳斯顿了顿，软软敏锐地捕捉到他一瞬间的犹豫，但男人最终说：“在记载中，第一批与人类通婚的动物，能在人和兽的形态间自由变换。他们最终选择了成为人。只是后来他们的基因被稀释，所以后代丧失了这份能力。
如果是你的话……兴许可以。”
少年的眼睛亮起来：“我可以吗？”
“不一定。”穆利纳斯泼他冷水，“我只是说，有可能。没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做到的，也没人能教你。这纯粹是自己的本能，就像你天生就知道怎么使用你的腕足，变成人了就知道该怎么指挥四肢一样，你的大脑会给你的身体下命令，神经自有神经的运作方式。你现在知道要怎么变回章鱼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