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威严赫赫又气派的东宫，一下子萧条起来。
宫宇殿阁，水榭亭台，自然还是从前的样子，与柳焕颜住在东宫时候一般无二。
然而人不同，人的心境也不同。
往来服侍的小宫娥和小太监各自关押，任何人不许随意走动，是以目之所及，四处不见人影。
东宫女眷是各自禁足在自己的小院儿中的。
傅知远被关在了清风殿。
说不好他当初是为了什么，总之给柳鸢儿特意打造的清风殿，所见还是奢华靡费。
清风殿外有十二人一班的禁军把守着，殿中也有四名禁军看管着傅知远。
是怕他寻死。
事到如今，一切都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下，从傅孤寒下令幽闭东宫的那一刻开始，傅知远心里就很明白，他做过的那些肮脏见不得人的事，傅孤寒不会替他遮掩。
傅孤寒就是要借着废王谋逆案后，把这一切都翻到台面上，摊开在太阳光下，让天下人都知道，尊贵如东宫储君，是何等狼子野心，也曾动过弑君杀父的念头，实则是个披着人皮的畜生。
什么纯良仁善，什么至孝可悯，那都是假的。
天家父子，从来只有你死我活的争斗不休。
柳焕颜是一个人进殿的。
殿中的禁军早得过吩咐，见她只身而来，也没多话，竟果然从殿中退了出去。
傅知远抬手在眼前遮了遮。
殿门的方向，柳焕颜逆光而来。
太阳的金芒洒落在她身后，带出一地的粼粼波光，圣洁而又高雅。
与那日摄政王府小宴不同，她未着华服。
一身素雅，莲步轻移，最熟悉的那张脸，又写着最陌生的情绪。
她在殿中站定，傅知远才回过神——他又走神了。
东宫出事，他一下子慌神之后，旋即镇定下来。
该来的总会来。
这就是成王败寇，他谁也不怨，只能怪他技不如人，棋差一招，到底是败在傅孤寒的手上，也是直到今天，他才看懂，他的父皇，是最凉薄的天子。
帝王多无情，可凉薄至此的，也实在是少见的很。
他在等死。
等着傅孤寒对他作出最后的判决。
要说这一辈子走到头，还有什么遗憾的，大抵也只有一个柳焕颜。
求而不得，可望不可即，得不到的，永远都是最好，也是最遗憾的。
傅知远未曾想过，还能在这样的境地下，见她一面。
而这一面，又像极了初遇那日——
那时柳焕颜只有十二岁。
他姑母昌平长公主生辰，胡国公府设宴，柳焕颜随她母亲裴氏一同过府赴宴。
那时傅知远第一次见到柳焕颜。
别的女孩儿花团锦簇的热闹，穿红戴绿，为的无非是在他姑母面前露个脸，若得姑母高看一眼，来日婚嫁事上便更有指望和出路。
偏她不一样。
她那日也是这样素雅的，不过为着是贺寿，袖口的绣花还是牡丹这样富贵的花，白玉簪子的簪头是梅花形状，花蕊以红宝石点缀，耳朵上是同料的红宝石耳坠子，腰间禁步除去白玉和黄宝石外，也点缀了些红宝石颜色，素雅之中平添些好彩头的喜庆。
是她细腻的小心思。
柳焕颜向来是容色昳丽，不施粉黛便已叫人挪不开眼，略施粉黛，哪怕只有十二岁，也已可见冠绝京华，倾国倾城的底子。
后来的很多年傅知远都在想，或许就是当年的惊鸿一瞥，这个姑娘在他心间，再也放不下。
他生在宫城，长在禁廷，能想象出的最干净，最美好，无外乎柳焕颜当年模样。
一眼心动，经年不忘。
他甚至来不及向她表明心迹，阴差阳错，他就已经失去了最爱的姑娘。
却原来，她从一开始，就是知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