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红绫喝一碗醒神汤，勉强支起精神，前往大堂，见蓝衣皇子坐在轮椅上轻摇折扇，欠身道了句万福。
“天刚明，三殿下便惠临于此，不知有何贵干。”段红绫心里寻摸这个时辰，一般人家正做着早食。
别人还没用食，他就跑来，不对，是让仆人推轮椅过来。一定有什么要紧事吧？
沈无双把玩着玄骨扇，开门见山道：“上次也跟段小姐您提过，我每年都会被没收一次家财。”
今年也不例外。
户部借着“沈无双被俘”一事做文章，按个“辱国体面”的罪名，昨夜下查抄令，要没收宁王府九成家财，充入国库。
假如有一百两，其中九十两要交给户部，留十两给沈无双。
辛苦干了一整年，最后钱要送给别人。
沈无双早已习惯，但还是有点不甘心：“趁着他们，尚未清点我府中钱财。我打算挥霍一下。你们是不是还没上早膳，给我也来一份。每碗我掏一千两。钱赠予你们，也不能便宜户部那群混账。”
一碗粥一千两，这价钱离天下之大谱。
段红绫吩咐宋节，让后厨多做一份早膳，转身向沈无双道：“三殿下和六殿下，棠棣之情深厚。这府中早膳，怎好收殿下您的银两。”
“没事。”
沈无双摆摆手，端起桌上青花瓷盏，喝一口茶：“这杯茶不错，一百两。”他仔细端详瓷盏青花纹，问宋节：“这茶盏不错。宋节，把这套茶具抬出来，我定个价。”
宋节走到他身旁，恭敬笑道：“回禀三殿下，府中东西，都是王爷喜欢的。您不能买走。”
沈无双不停开合折扇，烦闷道：“那怎么办，我就想花个钱而已，真是太难了。”
明日，沈烨就要带着户部，清算宁王府家财。
买些名贵宝物，盘些商铺、地皮，会被算入家财中，一并没收。
去东街、御街买东西，会破坏市价，影响市肆平稳运转。
布施百姓，投钱给其他州府，收买人心、易遭主忌。
“要不这样。”沈无双眼眸一亮，有一个主意，想单独跟段红绫谈谈。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容易传风言风语。
但是见沈无双十分正经，说不定要谈些重要的事。
既让别人看到他们在说话，没有做逾矩之事。
又让别人听不到他们说了什么。
这很简单。
王府中有一凉台，她昨日初来王府，还在凉台榻上小憩过。
凉台高有三层，四面红漆阑干。人们能在台下远处，望见台上人在做什么，却听不到声音。
用完早膳后，段红绫命人将沈无双推到凉台上，然后打发走所有侍人，让他们在台下远处望着。
为让下边侍人，看的更清楚，段红绫推沈无双到阑干边上。
“段小姐真是爱惜名节。”沈无双嫌凉台风大，吹乱头发，便扯下发上天蓝丝带，重新束起。
段红绫只是欠身，道一句“殿下过誉”，静静等他绑好头发。
“商人中流传一词，曰‘奇货可居’。”
沈无双将长发低束着，不懂绑发，随便打一个丑结：“春秋时，赵国商人吕不韦遇秦质子，扶其为秦王，泽被后世。”
听到这，段红绫头脑飞转，几秒便领悟他话中意。
沈无双想扶持沈京鸿做太子，待沈京鸿成王，他亦能享富贵荣华。
他继续道：“这几年虽与京鸿相互帮扶，但也不能走太近，不然会被父皇当作结党营私、意欲谋反。所以啊——”
沈无双轻摇玄骨扇，看向段红绫：“与其明目张胆投钱给京鸿，不如将钱压在段小姐身上，一劳永逸。”
段红绫端正站着，泰然道：“红绫愚笨，不懂殿下意思。”
“不懂不要紧。长远之计，以后慢谈。”
他扬起眉：“本王讲点你能听懂的，例如，调查户部。”
段红绫依旧冷静：“殿下请恕红绫，仍旧愚笨。”
调查户部，当属机密。她不知道，沈无双从哪儿，得知她想调查户部。也不知沈无双，是否值得信任。
“你还真谨慎。”
沈无双看出她装傻，解释道：“我们离开沧州城前，京鸿与我约定好，共同调查户部，并托我看好你。”
他也与沈京鸿合作，与她一同，在汴京调查户部。
未得沈京鸿亲笔确认，段红绫不敢听信他一面之词，满腹狐疑，脸上却平静，礼貌性笑笑不说话。
想要促成一笔生意，不仅要有利益，也要有信任。
对于沈无双而言，时间比金子贵重。拐弯抹角相互试探，不如开门见山，直击要点。
沈无双直接道：“段小姐既然如此谨慎。本王看在京鸿的面子上，也拿出些诚意。如何调查户部，我已有谋划。段小姐听后，若有意向，明日便随本王一同入户部。若无意向，本王也不强迫。”
他有调查户部的计划，告诉她。若她想合作，便合作。不想合作，他就单干。
段红绫有些顾虑：“殿下与红绫相识不久，将调查户部这种事，告诉红绫。不怕红绫多嘴，说出去吗？”
沈无双噗嗤一声笑出来，一边摇头，一边感慨：“我相信京鸿眼光不会有错。反倒是小姐你，防人之心过重，会很孤独的。”
见她仍旧平静，他也没兴致继续打趣她，后倚在轮椅背上，吹着夏日暖风，讲起自己胸中谋划。
调查军粮，需查清两件事：一是，证明军粮确实流入敌国。二是，确认谁是主谋。
前者，沈京鸿能查到。后者，就要靠他们，在汴京行动调查。
像偷运军粮一事，必是多人参与。
多人犯罪，必要“封口”才能守住秘密。
封口大体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杀人灭口，让知晓秘密者，人间蒸发。
另一种是拿钱贿赂，也就是常人所言“封口费”。
段红绫缓缓道：“若能监察，这些贿赂之财，都流向何人之手。便能确定，偷运军粮一事，都有谁在参与。”
“姑娘聪明。”沈无双投以肯定的目光，抚掌称赞道：“如此懂人心思，难怪京鸿喜欢你。”
她低头欠身：“三殿下过誉。”
像是这种贿赂之财，多半从国库中盗取。
以国库为源头，监察钱财流向，并不容易。
沈无双却轻松道：“本王明日便遭户部，查抄家底。给他们的银票，我都盘点好了。”
说着，他从荷包里，掏出一卷银票：“三万两一张的银票，每张票号，我都让人记着。只要他们用我的钱，无论干什么，我都一清二楚。”
沈无双通过被抄家，将自己做好记录的银票，混入国库。
如果这些银票，被用作贿赂，且被使用。
沈京鸿便能根据商铺、钱庄等提供的消息，找到收取贿赂的人，顺藤摸瓜，倒推寻找主谋。
段红绫有些担心，眉头微皱。
国库金钱走向繁复，怎能确定沈无双的银票，会被用作贿赂军需一事？
沈无双享受着凉台荫蔽，听着悦耳蝉鸣，悠悠道：“本王每年被抄的钱财，足以占国库一半。”
只要你钱够多，就不会太担心，“有几成可能”这种问题。
段红绫看着沈无双。他穿着天蓝衣裳，整个人却像金锭一样，映着黄灿灿的光。
每年挣的钱财，堪比半个国库。
她难以想象，深觉自己孤陋寡闻。
“三殿下需要红绫做些什么？”段红绫感觉这些事，自己参不参与，没有太大影响。
沈无双道：“这只是钱多的笨办法。想要查清其中关系，必须借助多方势力，仅凭你我二人，绝无可能。”
他合上折扇：“我很少结交官员。京鸿有人脉，但他不在这里。你作为京鸿秀女，未来建王府女主人，可以摆摆宴席、与夫人小姐们一起游玩，套取些有用的线索。”
一边熟悉汴京各个势力，结交权贵。一边打探户部军粮线索。
一举两得。
段红绫也想过这个办法，如今被沈无双说出来，更觉得可行。
见她微微点头，沈无双抓住机会，问道：“本王将谋划都告诉你。段小姐可有意向，明日随本王去一趟户部？”
表面问一起去户部，实则问两人是否联手。
她笑了笑。
手已经交给沈京鸿牵着。就算联手，沈无双也该找沈京鸿，而不是单独找她。
段红绫欠身道：“为了六殿下，红绫会支持您的谋划。但是，红绫一不是您的秀女，二不是您的仆从。户部查封令，也没召我过去。我若跟随您一起去户部，怕是会惹来非议。”
两人合作了，但没完全合作。
“还是你想得周到。”沈无双语气不咸不淡，坐在轮椅上，微微俯身，看她的眼神，与鉴定宝物没有差别：“如此谨慎，的确是好事。但是，我总感觉，有些地方不对劲。”
直接说别人不对劲，不愧是沈无双。
段红绫不明白，欠身道：“殿下请明示。”
沈无双打量她半天，皱眉道：“我自以为，自己看人眼光还算可以。可见到你后，我……怎么说呢。”
他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词句，“啧”了一声：“我感觉你说话做事，不像是初入官场的小丫头。更像是在官场翻滚最少五年，多次受人算计、陷害的……”
沈无双抿了抿嘴，缓缓道：“宫里人。你像个略懂政局的宫里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