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黯淡，行人绝迹，新一轮工作日齿轮按期啮合传动。
薄雾渐消，严风灌窗，撩拨一纸书页。电脑工作了整夜，如今停留在[下一课时]弹窗。
早八闹铃未响，季秋业已醒来，她内里心急如焚，却头枕胳膊脚搭着腿，盯着天花板放空。
腊月初的PMP认证考试迫在眉睫，然而空白的知识点在海量题库面前左支右绌。信心渐消的季秋在发愤图强与自暴自弃中浮沉摇摆，慢慢滑向无尽的深渊。
一墙之隔的渣土车串巷鸣笛，照旧超重又超载，强迫清醒的人儿体验倾轧路面的震颤感。冒尖儿的砂石箱柜左撇右撒，一朵朵沙画落地绽放。季秋心烦意乱，哼哼唧唧翻身躺平。
嗯？有个扎楞的东西滚落出来。季秋蓦然从腰肢底下掏出签字笔，貌似抓住硌她整晚的凶手。
时间不等人，尤其是散落一枕头的真题试卷还在等待发挥价值。季秋把笔别进成堆的便签，双手撑住床单“嗬”一声艰难坐起。
不好，头晕！心脏也砰砰直跳，季秋没忍住干呕几声，很明显这副躯体和精神明显尚未做足准备。
今天还是挺要紧的日子，按惯例需先结束为期半小时的部门组会，紧接着去催促闹离职的汪林育签核设计工程图。
承蒙这位技术总工的卡脖子操作，二代机研发项目上几大模块的图纸始终无法下发至生产单位。这都要归功于敬爱的汪经理，他已连续两天不接收消息，打电话沟通也无济于事。
不仅如此，同样被采购部极限截停的进口贵重配件也等待后续通知疏通渠道。要知道采购动作每往后拖一天，缺货风险就多一重，项目节点延期的可行性也便多一趴。
季秋拢了龙炸毛的头发，意识到堆在屁股后头的工作远不止如此——
尚未出具的流程稽核年审计划，明天就得开会宣贯实施步骤；
部门助理许嘉怡洒脱离职，留下一大堆助理杂事亟待整理；
一代设备样机的宣传图册问世多时，魏格非催促对齐修改意见；
……
打卡、落座，等待电脑从睡眠模式苏醒，季秋放下滚烫的杯具，苦涩的液体还在嘴里打转，仅凭一壶黑咖很难填补空缺的精气神。
“早！”余湛麟夹着笔记本推门而入，举起鸡蛋饼扬了扬下巴，季秋抬手比耶，算作回应。
老余用食指来回划拉桌面，搓捻着积灰：“时间过真快，都不记得上次什么时候回来的。”
季秋眉毛一皱，扔去一包湿纸巾，赶紧制止他伤春悲秋的念头，“也就上周四的事情。”
交谈中早班铃响起，大洋彼岸的波士顿同步进入晚八点。两人快速收拾好一切，踩点进入线上会议室。适逢周一网络拥堵，卡顿十分严重，趁等待间隙季秋低头翻阅消息。
“哎哎，开始了。”老余用胳膊肘推推她，示意匡仪正式上线。
一抬头，熟悉的侧脸映照眼前，他侧身操作另一台电脑，镜片反射出幽幽蓝光，匡仪手掐下巴眉头紧蹙，强烈的白炽灯映衬出苍白的肤色，神情满是遮不住的疲倦。
老余率先打开麦克风吸引他的注意，三人寒暄后老余汇报了下周度工作进展，随后讲解Q4季度的待办落实情况。
匡仪移走身旁厚重的书籍资料，打开会议共享屏，聆听之际敲下几行重点内容。听罢，他即刻指摘几处被余湛麟遗漏的风险与痛点。老余边听边记，偶尔提出个人的疑问，双方探讨愉悦节奏很快，眼下轮到季秋的回合。
季秋掖了掖头发，清清嗓子打开麦克风，有条理地进行述职汇报。起初还很顺利，只是在提及项目风险时心慌卡壳停顿了几秒。
“匡大，汪经理那边……我没有把握能处理好。”季秋手里停下会议速记，指尖紧紧攥住笔头，吞吞吐吐有些胆怯。
她粗浅认为尚未盖棺定论的事情提前曝出消息，还是事件当事人汪林育亲自宣布的，那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了。
话音一出，现场气氛随之低沉，老余紧忙蹬着转椅挤过来，他对这次棘手的事件抱有十二万分兴趣。
屏幕那头的人情绪并无波澜，匡仪停笔忖量，好似思绪游离。季秋不安地拨弄着文件资料，锋利的书页切割着肌肤，借助痛感缓解堆叠起的慌张。
须臾，麦克风里传来一声盖笔脆响。
“小秋？”
“我在。”
季秋缓缓迎上匡仪询问的目光，手心攥紧几分力道。
匡仪走出短暂的头脑风暴，闲适地翻开厚重的旧书，抚过粗粝的文献资料，恰如他沙哑的嗓音：“这个问题涉及范围比较大，不在你考虑的范畴。不必过分关注汪经理个人，把握他不在你的职权范围里，先把重点放在团队稳定上。”
团队稳定？季秋反复拨弄着翘边的便利贴本，觉得问题并没有得到解决。
“不可预见性的风险无法规避。你跟了几个项目，这点了解吗？”匡仪猜到季秋的心理障碍，便追加两句提振精神的话传达过去，“该做就做，别强拧着自己，有顾虑汇报给我，知道了吗？”
“好，我会多关注的。”季秋嘴上答应得很快，脸色实则不太明朗。
团队稳定、稳定……说来可笑，这词儿从国庆开始就是个炸弹。早前研发部有个老组长因薪资问题闹出走，大家挽留意见强烈，汪林育却决绝辞退，搞得手下一群工程师忿忿多时。这原本只是汪林育个人决策埋下的隐患，如今老汪自己个儿甩手离职，可不把这个部门都架在火炉上了嘛！难保设计部经理郑权趁乱搞兼并，彻底把两部门的积怨给报了。
匡仪在共享屏上调出Q4工作安排，季秋眼瞧0%进度的流程年审词条，瞬间脸红。
老余恍然大悟，赶紧退回工位做个一言难尽的表情，没曾想还有这个大摊子等着填补。回想到去年今日，他俩整整折腾大半个月才搞定。如今老余跟进的ERP开发又到下一个sprint冲刺阶段，他实在有心无力了。
“关于……”
“匡大，计划明天上午……我今晚下班前给您。”季秋嘴急打断匡仪。
屏幕那头犹豫了几秒，随后以十分平和的语调同意了。
两相沟通对齐进度后，会议提前结束。老余夹起电脑开溜，季秋低头调整反光的屏幕，并不打算截留住他，毕竟共事一年多了，彼此什么脾性都很了解。
让老余做计划比登天难，但拜托他去落地执行，三米栅栏的活儿他偏能整出万里长城，索性不与他计较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