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琳琅领着冯子辛和陶竹来到二楼一间雅室。
地上铺满厚厚一层深红色西域织锦，点点金花点缀其中，各处摆设镶金嵌玉，和王琳琅本人一样，艳丽华贵，不可逼视。
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沙发模样的软塌，桌案上摆着崖州的荔枝、新疆的葡萄、宫廷的糕点，都是寻常人见都没见过的东西。
王琳琅斜倚在软塌之上。
伸出纤白玉手，轻轻打开贝壳，柔润的珠光，衬得她越发肤若凝脂，耀眼生辉。
她轻启红唇，语音柔媚：“像这样的珍珠，你还有多少？”
“王当家想要多少？”
“我走南闯北这么多年，深知像这般好货色都是可遇不可求的。这些珍珠颗颗浑圆，珠光内敛，直径超过15mm，无论是做项链还是手串，都是上品。难道你还能无限量供应不成？”
“无限量不说，但满足王当家的需求，是完全没问题的。”
王琳琅眸子一闪，身体微微坐正了一些，声音里似藏着钩子，“哦，冯公子知道奴家想要什么？”
“王当家想要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很清楚，一套郡主的凤冠霞帔，需要多少颗美丽的珍珠添色。”
王琳琅彻底坐正了。
福亲王唯一的女儿玉敏郡主，将在下月出嫁。
福亲王掌管皇室宗库，于生财一道很有心得，户部至少有一半人，得过他的教导。
作为一位实权亲王的独女，玉敏郡主从小千娇万宠地长大，此次嫁给千年世家、谢氏嫡子，也必将是红妆十里，风光无限。
而琳琅牙行，便受雇为郡主准备部分嫁妆。
本来一切都非常顺利，琳琅牙行充分发挥了老牌牙行的优势，利用自己庞大的运输网络，收集了来自天南地北地奇货珍品。
所有嫁妆陆陆续续运抵京城，可在和王府交接之前，琳琅牙行驻京城的二掌柜叛变，带着所有的南海珍珠投靠了琳琅牙行的死对头——近年来异军突起的韩氏牙行。
韩氏牙行背靠韩妃，是韩国舅的产业。
这是韩氏筹谋已久的对琳琅牙行的一次狙击！
如若琳琅牙行不能做好应对，天下第一牙行的名头马上就会易主。
玉敏郡主的婚服，请了三十个一流绣娘，三班交替、日夜不停，织了整整半年，如今只差镶嵌明珠。
如琳琅牙行不能如期交货，而这时韩式牙行献上厚礼，救人于水火，可想而知，整个福王府上下都会对他们充满了感激。
王琳琅因事滞留淄川，没能在京都主持大局。如今婚期将近，再从南海调货已经来不及，她正一筹莫展，没想到就有如此无瑕珍珠送上门来，不由得她不多想。
商场如战场。
天下掉馅饼，谁知真是好事，还是会砸死你？
冯子辛进入淄川城后，从琳琅牙行最近的动向、和韩氏牙行的恩怨、以及郡主大婚的消息等八卦信息中，敏锐地提取到了重点，抓住了这个机会。
韩妃可是追杀原主、逼死冯太傅的幕后凶手，老仇人了，虽然现在不能拿她怎么样，但能给他们添点堵，并且顺利高价卖出龙宫货物，筹集资金，何乐而不为呢？
看到王琳琅有所犹疑，似乎举棋不定。
冯子辛取下腰间玉佩，扔到桌上。
“琳琅当家尽可以相信我，我是最不可能希望韩家好的人。”
王琳琅疑惑。
她拿起玉佩，只见玉佩一边雕刻“云山”二字，另一边则刻着“冯氏子辛”。
“冯氏，冯氏……子辛……”
她喃喃自语片刻，突然掩嘴轻呼，“啊，居然是你，你还没死？”
怎么说话的呢？冯子辛无语。
虽然原身确实是已经死翘翘了，但现在我这大活人不还在你眼前杵着吗，当着我的面，想着我死了合适吗，合适吗？！
王琳琅自知失言，温言道歉。
她的眼神完全变了，以前是媚眼如丝又带点距离感，让人感觉是个很美的女人。
现在嘛，现在整个人都透着一股……一股慈爱之意，像看儿子似的。
冯子辛被她看得有点头皮发麻，他一点也不想知道，她是不是和自己那号称雅绝的父亲有过点什么。
冯子辛轻咳一声，正襟危坐。
他从自己的行囊里，拿出一个小叶紫檀木盒，“这一批，所有的珍珠都在这里了。一共八十一颗，琳琅当家可以清点一下。”
王琳琅打开木盒，略看了一眼，见果然都是一样好品质的明珠，便随手放在一边，一双亮眸注视着冯子辛。
“小辛一来，便给琳姨送上如此厚礼，想要什么回报呢？”
冯子辛尽量忽略掉她如影随形的目光，很明显王琳琅是深知冯家内情的人，所以他也不再遮掩，直说自己希望继承祖父遗志，重建云山书院，如今百废待兴，急需资金云云。
王琳琅也不再客气，一谈到生意，她立马变得精明老练心思玲珑，和冯子辛你来我往唇枪舌剑一番，最终商定，琳琅牙行以黄金百两的价格，收购冯子辛带来的珍珠以及其他货物，并确定了长期合作意向。
两人签字画押，互相瞪视片刻，突然忍不住垂首低笑起来。
“哎，老娘行走江湖多年，谈判桌上，向来是杀得别人丢盔弃甲寸铁不留，今天居然被你个小崽子占了便宜，真是老了，老了哦……”
“琳姨说笑了。我那珍珠一颗就价值不菲，还有那些个珊瑚、巨螺，哪个不是稀奇少见？说到底，还是琳姨占便宜了呢？”
冯子辛打蛇随棍上，小嘴甜得不要不要的。
以后还有大把合作，他也没时间就盯着这个事情，叫一声姨，总没那么好意思逮着自己坑吧？
“你不能进去。”门外传来伙计着急的声音。
“我就进去找一下刚刚那位公子。”是宁采臣的声音。
两人互不相让，争执推攘起来。
“让他进来吧。”王琳琅的声音中，冷冽中带着魅惑。
宁采臣走进房间，被王琳琅和冯子辛两人，一个一口一个小辛，一个一口一个琳姨，一副很熟的样子，弄得有些迷惑。
他们不是刚刚认识吗？
刚在楼下小郎君不是还差点冒犯了王大当家的吗？
楼下的人还在打赌，小郎君多久会被王当家扔下去呢？
你们怎么就仿佛认识了八辈子似的。
不过，现在他心中有更要紧的事情，也就疑惑了一下没有深思。
他走上前去，对着冯子辛深深一礼，帽檐都快撞到了冯子辛腿上。
“公子，刚您走过之时，小生无意中瞥见，您所配之玉，上书“云山”二字，可对？”
冯子辛还没来得及回话，王琳琅插言道：“听掌柜的说，宁先生在寻一个什么书院，却没想到，原来竟是云山？云山书院兴起的快，坠落得更快，就像一颗耀眼的流星划过天际，如今除了我们这些老人，知道的已经不多了，不知宁先生是从何处得知云山书院的呢？”
听到宁采臣的话，王琳琅的第一感觉是警惕，她怕冯子辛年轻不知事，这才不顾礼貌、代他出言相询。
好在宁采臣并没有在意她的打断，径自解释道：
“约莫一个月前，我从金华出发，过兰若寺，其夜风深露重，我便在寺中歇脚。谁知刚过半夜，便感觉有人悉悉索索，还拿一个尖锐利物，刺我脚心。我明明心中清醒，可就是无法起身，现在想来，应该是中了贼子的迷药。”
宁采臣说到这里，连连慨叹。
冯子辛心中明白，当日自己在兰若寺大闹一通，引动天下正气，杀了树妖姥姥，现在看来，是还有漏网之鱼啊。
听小倩说，当年姥姥在时，便是逼迫她们，诱惑来往行人客商，趁与他们亲热之时，拿罗刹鬼骨刺他们的脚心。等他们昏迷过去人事不知之时，便摄取鲜血，供姥姥饮用。
如此明显的鬼压床迹象，居然觉得是中了迷药，宁采臣也真是有才。
“我正无可奈何之际，黑兄突然出现，赶走了贼子，救了我性命。黑兄博学多才，我们谈古论今吟诗作对，引为知己。可黑兄身体虚弱，不能长途跋涉，连走出黑山都不能。
他说平生最佩服之人，便是云山书院山长，山长对他有再造之恩，恨不能日日跟随，聆听教诲。采臣不才，愿代友还恩。”
冯子辛听得目瞪口呆。
黑兄……
这特么不会是黑山老妖吧？
兰若寺盘踞黑山之上，若黑山生灵，确实很有可能会被邪气所染，变成邪妖。
而如今被冯子辛横插一脚，兰若寺的妖妖鬼鬼被扫荡一空，正气扫荡之下，剩下的几个也成不了气候，黑山之灵肯定能解决得了。
而且，如今整个黑山清气笼罩、万物复苏，黑山之灵若好好修炼，未必不能成就一方山神。
这样算下来，确实能算得上是再造之恩了。
只是，黑山之灵被削去了至少一半邪体，现在应该连维持人形都有困难，宁采臣和他朝夕相处数天，居然一点也没有发现不对。
真是铁骨铮铮、不信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