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下臣已在盘查，衡川勋是如何入得我们营中的”本尘望着远处幻书的营帐。他在康平军中，好几天，但竟然谁都没有发现。出入铭牌中也没有他的记录。
“师父，其实你心中已知。“康平文政深知本尘细致谨慎，严于律己，如此问题，他自责不已。
”师父早知衡川勋是先藏身在元郎山的。他是衡川家的人，知道衡川家用兵的策略，他们要将我们逼到莛瑄院看得到却够不到的地方。元郎山自然成了衡川家首选。“康平文政的苍梧刀，指向地形图上的元朗山。
刀尖在绿漆漆成的假山上，颤了几下，假山跟着震了数下。
”我若真能劈开这座山，我们便能从此处直达黑猛川。黑猛川寒风凛冽，我们的将士们不怕，他们的人，恐怖要折损大半。“
营帐外，操练的士兵，步伐整齐，他们唱着康平郡激昂雄壮的歌谣，“雁行紫箫路茫茫，原来故园草已黄。寂寂谁家缝衣女，爱我男儿射天狼。“
”我带着他们踏过紫箫山，远离故土，我也要带他们回去。”康平文政眼角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悲伤。
”公子，莛瑄院要让我们两败俱伤，衡川劭不是不知道。下臣愿与谋臣唐平英，神山智渊再前往衡川军中。。。“
康平文政苍梧刀重重插入泥土之中，一道冷光伴着刀光，直追本尘双目。
这是不可置疑的否决。
“师父，衡川劭他要让全桑国的人，都看到他们衡川军的英勇，他要耀武扬威，他要光耀千秋万代。他和莛瑄院两人自相矛盾，一个要杀的是衡川勋，将长瑄院作为他的筹码，一个要杀的是长瑄院，将天下做为她的筹码。他们两个不相关的人，倒是相像的很。”
”莛瑄院是个女人，比男子更为疯狂。我就说，她做帝王还缺点什么。缺少一个忍字。长瑄院故意不现身，是看着她慢慢从旖旎之花怒放成凋零之花。“
以为小将呈上了军报，又轻轻退出康平文政营帐外。康平文政接过军报，一行一行看过。“和我想的一样，衡川劭果然是个小狐狸。”
“那现在衡川勋在我们营帐中，他这一步，为了什么？建立奇功，还是为了向衡川老狐狸表明，他被衡川劭逼得走投无路，只能投靠我们？”
康平文政打断他的话，“这样的人，能利用便利用，不能利用了，幻书自己也有办法杀了他”他将军报折叠好，握住了一只酒樽中。酒樽缺了一口角，盛满了山间的雨水，很苦，很涩。
“竹寒水苦，号角声声传。狼烟处，不见旧日雪，玉碎梨花渡。”康平文政拿苍梧刀拨弄着酒樽，刀尖没入空空的酒樽中。一声长叮。
本尘知道，康平文政是要听他的建议。这么多年，康平军的军报，他从不隐瞒本尘。
本尘声音极为低沉，“依衡川劭的性子，他定要来攻山了。之前他凭着长瑄院在我们军中的传言，在观望，我们就有修养的时机。现在他是下定决心要杀了衡川勋。衡川劭将我们逼入元郎山，又将元郎山团团围住，他一直在耗着我们，他要兵不血刃，再俘虏长瑄院。这就好比乞丐不会嫉妒大君，但是会嫉妒那些比他讨钱多的乞丐。一旦交战，枪林弹雨中，这个衡川劭完全有可能杀了衡川勋，再把责任都推给我们。”
“他就算不来攻山，我们的粮草也只有十日之余了。”康平文政是心疼康平军将士。“幻书这个女人，比她瞎眼的娘，心眼还多。她想让我骑虎难下，可我是哥哥，我总是要让着妹妹。”他最后一句话，说得有些无可奈何，但本尘明白，康平文政从未心疼这个妹妹。唯一有点好感的是，这位妹妹和她的娘，除掉了康平家那些不知天高的侍妾所生之子。
“公子，必要时，将士们会将川端秀交给衡川劭。而我，护着您出去”，这个秘密，本尘似乎酝酿了好久。
“然后我苟且偷生，还是以图东山再起？”康平文政将酒樽重重置在军报上。
但他突然灵光一现，“我们可以顺水推舟，将幻书嫁给衡川勋，这样，两家合一家，先对付共同的敌人，莛瑄院。虽然，衡川勋不可能娶一个庶出的女子做正妻，但幻书这个女人，她一定有办法当上衡川家的正妻”
本尘，就这样传讯给京州人？
本尘点了点头。
“衡川老狐狸能接纳这个提议吗？”本尘问道
“你不懂情爱，衡川劭自己去提呢？”
”其实，现在衡川劭兵强马壮，衡川勋什么都没有。老狐狸知道他宝贝大儿子在这里，也许就会带援军赶来元郎山。“本尘说道。
”衡川老狐狸哪里来的援军？“
”公子，难道你也以为衡川老狐狸把所有衡川军都交给了衡川劭吗？“
康平文政想了想，“不，他有，但也没有。“他说得极为肯定，如果之前有犹豫，那么现在是丝毫不犹豫。必竟师父也猜到了，佐证了他的想法。
”果然，师父最了解我。”
“衡川老狐狸嫡妻的兄长苍如律，可是统帅了我们所有的浪人。”
海战死了一万，还有九万，新进听说又招募了两万,那些人中有桑国人，也有一些中原人，甚至还有南蔓国，茜音国的人。
“只是告诉本尘先生也无妨，其实川端秀带往梦州，江州，秀州，宏州，赤州沿海的，都是那些浪人。他们只听命苍如律，不过川端秀许以财物美人，他们这才上了川端秀的大船。自许正道的门派中都有骄奢放逸之人，更何况浪人呢。但这般侵扰中原沿海的罪名，又会安在苍如律头上”
本尘出山之时，师父坐在无妄泉前，面朝万仞峭壁，背对着本尘，只是说”本尘，你在哪里学佛都是学佛。“淡得如那一眼清清的无妄泉。
其实，康平家从来都与佛无缘，本尘也明白自己的师父，当日为什么会无言沉默。康平文政令他在小渔村驰援川端秀，是因为那些二三流的浪人武功诡异，但面对高手，却又破绽百露。
“舅舅来救亲外甥，都不用衡川老狐狸自己动手了！我们怎么都玩不过衡川老狐狸。“康平文政仰天大笑“他倒是极为隐忍，一场戏，能做三十年。”
“长瑄院陛下信任您，便够了。”本尘也沉默许久。
“我的陛下就是长瑄院。”康平文政对本尘的肯定，极为自豪。没有酒樽，他双手合十，行了个佛家的礼。这是他第二次对本尘行佛家的礼，第一次是他初遇本尘，尊父命拜入本尘门下。
本尘恭恭敬敬回了一个佛家的礼。
康平文政继续说道，“必竟，当年，是衡川劭的娘害死了衡川勋的娘。老狐狸表面宠爱那位夫人，疼爱衡川劭，疏远衡川勋。但这样一来，苍如律更会一心一意为衡川勋铺路。那些浪人自然也会归到衡川劭麾下？必竟，苍如律的女儿，假借读书人家之名，早早就指婚给了这位表哥。“
”只是，有个地方，我却想不通。衡川劭难道丝毫没有察觉异常吗？他很聪明，并不是一个糊涂的人。“康平文政取出了纸和笔，画着排兵布阵的阵型图。
赤色是康平军，紫色是衡川军，紫色占了阵上一大半的阵地，赤色只占了一小半。
本尘转了转佛珠。佛珠在他手上，如冷泉洗过巨石，空灵透彻。他的外貌从来都非常虔诚，像个清贫的山僧。
”公子，你有所不知，衡川勋母亲三千颜黛是苍如律姊妹这事，衡川劭丝毫不知，她那以色侍人的娘更不知。衡川家，有时荒唐得可怕“
”所以，衡川劭才是衡川老狐狸的一颗棋子。”康平文政。
“但他是一颗很聪明也难得糊涂的棋子。他在军中威望很高。”康平文政的纸上，赤色的一个一个小点，连成片，紫色的一个一个小点，也连成片。他们肯定是排这样的阵，我们只能擒贼先擒王。
他连连废弃了好几张纸，从雪球阵，长箭阵，巨石连珠阵，他画了一个又一个。康平家的大将和幻书依次走了进来，幻书脸上覆了药草，用面纱遮着。康平文政待他们坐定，便将一张一张纸传给他们。
他们围在康平文政和本尘身后，拿着康平文政纸上的图，又凝神望向他。
这些大将，跟着康平家历经血雨腥风，忠心耿耿。他们都知道困顿在何处，但现在谁都是斗志昂扬。其实，他们都知道，康平郡的守军，全仰仗易守难攻的渭成关死守。
他们说着自己的策略，谁都知道，明日意味着什么。
没有酒，便以雨水代替，康平文政一一敬了他们。
天快亮了，康平文政一一目送他们，他躬身站在营帐外，战袍垂到了地上。
营帐外的悬崖上有些冷，山脚下的衡川军，点了无数灯火。他们唱着衡川郡的歌谣，咿咿呀呀，听不清歌词，却听得到旋律。
“衡川劭这颗棋子，他可不甘心只做一颗棋子。”康平文政在沙地上，也写着他们康平郡的歌谣。
“所以，他要抢在苍如律前头，先杀了衡川勋。苍如律不仅是个浪人，还是个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