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架甚是普通的马车，从足足有小腿肚子深的雪地里缓慢而平稳地驶过。
一只修长如玉的手缓缓挑起了车帘，透过车帘才发现，外表普通的马车内内有乾坤。
马车地板上披着一层厚厚的毛毯，瞧着像是狐狸皮毛所制。
毛毯之上，放置着一张梨花木制成的案几，案几上是成套的紫砂茶具，茶具旁是一鼎做工精致的纯金香炉。
案几旁候着两个披着大氅的娇俏丫鬟。
再往里去，隐约可见一双金线滚边的云锦提花长靴，长靴之上皆被一袭黑色狐裘所覆盖，叫人看不真切。
不过，仅从车内物件之考究来看，来人定是非富即贵。
手的主人挑起帘子朝着外头望了半晌，正欲将帘子放下，却又隐约间，瞧见墙角倚着一具极其瘦小的身体，似是还在轻微颤动。
“停车。”
那是一道清冽干净的声音。
马车缓缓停下，一个身着黑色狐裘、身姿挺拔的少年，脸藏在兜帽内，朝着墙根处那道瑟缩的人影走去。
年仅六岁的孤女在意识涣散之际，隐约见到了一个长得甚是好看的黑无常，朝她走来，将她轻柔地拢入怀中。
真好。
那张被冰雪冻得开裂的小脸上难得地挤出一丝笑意。
原来黑无常的怀抱这般温暖。
想来，那地府也要比人间温暖许多罢。
待孤女再次醒来时，已是在一处温暖的房间内。
身上的伤口被一一清理干净，上了药，又换上了暖和的棉衣。
房内烧着火盆，将整个房间烤得暖烘烘的。
火盆旁边坐了一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小丫鬟，正低头做着女工。
孤女怯生生望着那小丫鬟问道：“神仙姐姐，这里阴曹地府么？原来地府当真这般暖和。”
小丫鬟抬起头来，愣了愣，突然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这可不是什么阴曹地府，我也不是什么神仙姐姐，你唤我白芷姐姐便好。”
“这是圣上胞弟睿王爷府邸。是我家睿王爷救了你，将你带回了睿王府。”
孤女这才明白过来。
原来她那日是瞧见的不是什么黑无常，而是睿王爷。
她也不是魂归阴曹地府，而是被睿王爷所救，带来了睿王府。
自来了睿王府，孤女在人世间的短短六年间，第一次知道柔软暖和的被窝是什么样的，第一次知道热气腾腾的饭菜有多香。
第一次知道，原来贵人府上的偏房，都要比她同小叫花子们住的茅草屋要宽敞、要明亮、要温暖。
她想，如果有机会，她定要再见一见那个睿王爷，给他磕几个响头。
后来，又想起城隍庙中算命的瞎子说过，若是诚心朝着城隍老爷祈祷，定能心想事成。
孤女便日日朝着城隍老爷祈祷，祈祷睿王爷能长命百岁。
日子如同白驹过隙，一转眼，孤女便在睿王府中待了将近一年
孤女全身上下的肌肤也在白芷的悉心照料下，渐渐转好，一张瘦的皮包骨的小脸终于有了二两肉，瞧着倒像是个美人胚子。
小孤女也是个知恩图报的，身子骨渐好，便开始帮着白芷干些活。
这日，小孤女正在后花园给花浇水，却忽地听到身后响起一道些许沧桑的声音。
“这小丫头，瞧着骨相甚佳，应当是个练武的好材料。”
“王爷，没想到你这府中，还藏着这般的好苗子呢？”
孤女浇水的动作一顿，王爷？莫不是救她的睿王爷。
孤女眼底满是期待，缓缓转过身去。
身前站着两个人。
那个玉树临风、身姿挺拔、眉目疏远的少年，正是当日救她的睿王爷。
另一个头发乱糟糟，满脸沧桑，腰间别了个酒葫芦的中年男子，便是那道声音的主人。
见孤女转过身来，那中年男子更是眼前一亮。
两个大跨步便走到孤女身前，仔仔细细打量了孤女好几圈，咧着嘴笑得甚是磕碜。
“果真是个好苗子，小丫头，你可愿拜我为师？”
又像是生怕孤女不愿意一般，连忙接着开口补充道。
“我可是江湖上鼎鼎大名的一酒一剑人断肠的断肠剑，若是你能拜我为师，他日定当名震江湖。”
孤女被断肠剑突如其来的热情吓了一跳，瞥了一眼静默无语的睿王爷，低下头瑟缩着问道：“若，若是拜你为师，要离开睿王府么？”
“那是自然的了，睿王府哪里是习武之地，你需得同我一道离开。”
孤女身子依旧瑟缩着，却是咬着牙鼓起勇气，抬头望断肠剑：“那我不拜你为师，我要留在睿王府。”
断肠剑纵横江湖十数年，多的是青年才俊想要拜他为师，今日却被一个小丫头给拒绝了。
甚是不甘，正欲再劝，睿王爷却是不甚在意地开了口：“她既是不愿，那便算了。”
断肠剑却是急了，这般好的练武苗子，他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
当下便有些口不择言了：“王爷，这小丫头骨骼清奇，日后必能大成。待她出师之日必能帮到王爷。”
“圣上不是让王爷肃清朝堂么？这个小丫头日后定能当王爷肃清朝堂的一把利剑。”
睿王爷俊脸一沉，甚是不悦地瞥了断肠剑一眼，转身欲走。
断肠剑自知失言，连连摇头惋惜两声，便要抬步跟在睿王身后一道离开。
“我愿意拜你为师，师傅在上，请受徒儿一拜。”
只听身后扑通一声，孤女便干净利落地拜倒在地。
这一声，叫断肠剑同睿王爷都止住了脚步，回头望了过来。
断肠剑一脸的难以置信：“你，你当真愿意拜我为师？拜我为师，可是要同我一道离开睿王府的。”
孤女抬头望向断肠剑。那双干净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坚决：“是，我愿意拜你为师，同你一道离开睿王府。”
断肠剑那番无心之言，孤女虽听得不甚明白，但“必能帮到王爷”六个字她还是听懂了。
若是能帮到她人生中唯一的光，便是暂时离开他的身旁又何妨。
孤女再次抬头，甚是不舍地望了她的光一眼，磕了三个响头，当日便跟着断肠剑离开了睿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