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封潇潇和邢万里都没有来上学。
言瓷昨天回家被父亲电话批评了一通，但他心思不在这些训斥上，脑子里全是出租车过去的时候，在那片空地上看到的画面。
有点形容不来，因为他确实没有亲眼见过那种场面。
尘土飞扬，乌泱乌泱一片，人声和脚底在石子上摩擦的声音混成一团，影子交错在一起，分不清谁是谁，也看不到一张脸。
报警之后，言瓷把手机还给司机。
“师傅，咱们先走吧。”
“你不等警察来吗？”
“不了，走吧。”
尘土飞扬的恐惧感，逼着他想逃离这个地方。
中午课间操之后，言瓷被叫到了学生处办公室。
满屋子的人，都背着各自的书包，这些细节让他隐约知道了什么，但除了封潇潇和邢万里，可以说他一个学生都不认识，也没有看到汪豪的身影。
言瓷不知道父亲在周围安插了多少眼线，更不知道这些眼线会如何将这件事汇报给父亲。
最有可能的情况：言瓷因为打架斗殴事件，被叫到学生处了。
但这件事归根到底也确实和自己有点关系。
学生处老师似乎并不知道言瓷在其中充当了怎样的角色，只是把他当做可能知情的学生进行询问了解。
言瓷避重就轻，说了些他“正常情况下应该知道”的部分。
“我们了解了，言瓷同学，你可以离开了。”
“好的，老师再见。”
回去的路上，言瓷发现周围同学都在谈论这件事。
打群架对大多数学霸是新鲜到不能再新鲜的新鲜事，从小到大的优质教学环境，让他们没有机会遇到类似的事情，甚至会觉得十分紧张刺激，连着“卧槽”和“牛逼”往外冒。
一中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氛围，有的女生甚至害怕得掉眼泪，但言瓷觉得，他们实际上并不知道那是怎样一个局面。
就像是在世界另一面发生的事情，他们之间有一条看不见的分割线，切断了想象与现实。
闻茉也心惊肉跳的，她嘴上不说，但一早上都坐立不安。言瓷刚回座位，就看到她脸色苍白地起身出了教室门。
办公室里，邢万里那么一大高个儿站那低着头一声不吭，老师也不知道怎么让他开口，而封潇潇演得声情并茂，就像是个真路人一样纯看热闹，就差把“冤枉”两个字写脑门上了。
直到闻茉说：“昨天……我听他们说起过……”
学生处的老师已经询问了快一天，终于在闻茉这里找到了突破口，所有人都坐直了身子，主任还特意把手里的茶杯放了下来。
“谁？”
“就是……封潇潇和邢万里……”
“什么时候听说的？”
“下……下午……快放学的时候……”
闻茉回答的时候，眼神都不敢往封潇潇那边看，她就像被人威胁了一样，甚至老师都这么认为：“那你为什么不告诉老师？他们威胁你了？”
没等闻茉说话，邢万里忍不住为自己鸣不平：“老师，您这就真的冤枉了啊……”
“让你说话了吗？”
“那也冤枉……”
邢万里咕哝两句，最后被王主任的眼神逼退了。
封潇潇在旁边看笑话，他倒是一点都不担心，而且特别顺从，乖巧到让人无法和“打群架”这事儿联系起来，甚至老师都被他的成绩迷惑，有些觉得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很快，聂致远就被二次召回了。
“我真的不知道，我……我没有……没有去……我坐得远，没听到……”
封潇潇之前叮嘱他，不管老师怎么问，他就一口咬死说不知道，但聂致远其实已经快要到极限了，他无法忍受同伴即将面临记处分进档案，而自己却要置身事外。
王主任忽然发话：“把言瓷叫回来。”
言瓷再回来的时候，聂致远背对着老师，对言瓷狂使眼色，但他的挤眉弄眼中没有任何有效信息，言瓷什么也没接收到，就听见老师厉声询问：“言瓷，你刚才是不是撒谎了？”
言瓷保持礼貌性微笑，问：“您是指什么？”
“刚才你说，根本没听到封潇潇提起要打架的事情。”
“哦，”言瓷看了封潇潇一眼，“我是没听到。”
“你的同桌都听到了，你真的没听到吗？”
言瓷看了看封潇潇，又看了看邢万里，还有旁边瑟瑟发抖的小聂。
王主任开始施压：“如果你也还是一口咬定不知道任何事情，那么他们参与昨天斗殴的所有学生，都会直接记一次处分。”
言瓷闭了闭眼睛。
“这事儿……跟我有关系。”
学生处老师瞠目结舌，王主任一下子站了起来。
“你参与了？”
“我没有。”
王主任好像松了口气，又问：“你知道他们要打架？”
言瓷说：“我知道。”
“什么时候？”
“昨天早上就知道了。”
学生处老师已经焦头烂额了：“那你怎么之前不告诉老师呢？”
“我……”
封潇潇忽然开口：“是我不让言瓷说的，我吓唬他来着。”
言瓷本来已经闭上眼睛跳下漩涡去了，封潇潇这一句话，又把他捞了上来。
老师几乎痛心疾首：“封潇潇，你这样做没有想过后果吗？造成这么严重的影响，如果你们早一点告诉老师，那也许就能阻止这件事发生。”
王主任重重地叹了口气，他以前就在处理十九中学生的大小问题，跟这帮臭小子常打交道，有那么几个“困难户”，总是不思悔改。
今天看到陆堃进办公室的时候，他其实已经明白怎么回事了。
“我知道，你们学生之间也有些小规矩，还会认为告诉老师是背叛，是对同学的伤害，自己也丢面子。你们把老师当敌人，什么都不说，那万一出了事儿呢？万一有同学被送去医院了呢？万一有更严重的后果呢？老师会害你们吗？”
这是所有老师对学生守口如瓶的无奈。
“你们这还没进入社会，以后离开校园了，又打算怎么办？你们能保证永远不出事儿吗？”
聂致远绷不住了，他眼泪快都下来了：“王老师，您别处罚封潇潇他们啊，他们都是为了帮我……是我惹的祸，他们……”
聂致远哽住了，言瓷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他眼泪立马下来了，言瓷只好给他递纸巾。
王主任又看了看大办公室另一半站着的几个高三学生。
“陆堃，我知道高三这些同学都听你的。你们都快毕业了，我不管你以后从事什么职业，要不要考大学，但你要是还把他们当兄弟，就不该拿他们的未来当玩笑。”
高三那边没人说话，都低着头听着。
“我也知道你们身边很多孩子初中毕业就偷偷跑出去打工，要么就在街上混日子。我不对他们的选择做任何评判。但你们既然接受了更好的教育，就应该承担更多的责任。这马上高考了，还在不务正业，像什么样子？”
王主任说完，重新坐回了椅子上。
“具体事情我不深究了，人人心里都有一杆秤。你们这两天也别上课了，好好反省反省。”
处分肯定要有，要不要记入档案还有待商量，毕竟这档案要背一辈子，十九中很多孩子的家庭状况不是很好，这种事情对今后影响太大，需要慎重考虑。
言瓷等人因为没有直接参与打架，被老师训斥了几句，又劝导了一会儿就放回教室了。
他走过封潇潇旁边的时候贴得很近，看到封潇潇嘴角也有些红肿，不难推测身上还受了别的伤。
言瓷脚步一停，封潇潇侧过脸来，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
“没事。”
他挂着伤的嘴角又扬起那个熟悉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