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澜做了十分漫长的一个梦。
无数支离破碎的记忆,像拼图般凑出一卷人生像带。
然后齐澜明确了三件事。
第一,她的的确确只是一只魂魄,真身正在沉睡当中。
第二,现在的她并不是22岁,自那以后已经过去八年,她三十岁了。
第三,梁简世是她的丈夫。
齐澜像个石头坐在会客厅的凳子上,低着头一动不动,不知这样已经多久了。
她无数次地回想起那个画面。
也是即将迎来新春的时节,万物正在准备复苏,而她的生命却在凋谢。
艳阳之下,她坐在轮椅上,迎着面前直射的阳光,气若游丝。
“阿世,我要走了,今后再也见不到了,你不要难过,快点忘了我。”
梁简世在后面蹲下,轻轻地抱她,眷念地贴着她冰冷的脸颊,齐澜看不清他的神色,不知那时他痛苦地模样,只听他沙哑的耳语。
“不会的,五年、十年、二十年、甚至是五十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他语气温柔坚定,强调了许多次,好像这样一切就真的会实现,“一定会的,你要等我啊。”
齐澜走到生命尽头,心中一切都变得灰暗,她并不信他的话,但想让他快点振作,“那你要好好活着呀,这样我们以后才能相见不是吗。”
她何尝不想再与他相见。
这个男人,与她年少夫妻,不离不弃地走过了八年光阴,她自然难以割舍,为今之计只能是努力尽快投胎,望世上真的存在鬼神吧。
齐澜有离开的心了,梁简世却偏执地要强留她在人间,大笔大笔地花钱修建实验室,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最高端的教授团队,最前沿的研究项目,毫不犹豫地买过来,终于在极快的时间里,万无一失地将齐澜冷冻。
她就像梁简世谨慎保存的珍宝,毫发无损地躺在容器里,安静得就像睡着了一样。
等待着日后技术成熟,出现一个能治好她的医生,他们就能相见了。
冷冻完毕,从实验室出来,梁简世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进军之前从未涉足过的生物医疗领域,以研制特效药起步,高薪招兵买马,大批量收购私立医院,无底的资金进入临床试验。
他几乎花了所有的力气,赌上全部身家,攻克如今世界上痊愈希望最为渺茫的疾病。
小戏告诉齐澜,这个能治疗齐澜的天才,梁简世找到了。
这个人齐澜也认识,正是那天酒店里闹事的男子,他虽然患有自闭症,但却有着常人无法企及的天才头脑。
原以为一切都将走向光明,然而……
齐澜冷冻的第四年,实验室突发意外,冷冻终止,她的病情以极快的速度恶化,再次冷冻已经来不及,即便马上开始手术也根本赛不过死神的速度。
教授们统统摇头,就连那位最杰出的医生也逆转不了悲剧。
痛苦不堪的梁简世,抱着齐澜枯萎的身体,脆弱得像个孩子。
在与她度过生命的最后一晚,他有了同去黄泉的念头。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身边那只白猫大惊失色地阻止了他危险的想法。
“梁爸爸,或许……我有办法可以帮到你们。”
那只白猫是梁简世和齐澜22岁结婚那年在街口收养的小流浪。
梁简世怀疑自己眼花了,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猫变人的神秘现象。
白猫叹息一声,“来不及向你解释一切了,想要救妈妈,就赶紧出发吧。”
就这样,借着一件连接着他们羁绊最深之物,白猫带着梁简世的全部的记忆和齐澜的灵魂来到了四年前。
此时正是齐澜被冷冻完毕,差五个月满一年。
齐澜失忆的情况在预料之中。由于那场意外,齐澜灵体受损,失去的正是她人生中最宝贵的记忆——与梁简世的相知相识相爱。
一个世界不能存在相同的两个灵魂,白猫带来的灵魂虽然残缺了记忆,但显然更加强大,取代了这个时期冰冻着的齐澜灵魂。
22岁以后的记忆,一片空白,所以齐澜醒来的时候,便是从22岁刚入职场,正要与梁简世命运相交的时候,开始重新往下进行,为了避免她因记忆混乱而受伤,酒店各处没有一个地方显示年限标记,就这样,30齐澜把自己当成22岁,每日忙碌,勤勤恳恳。
至于小戏,也就是那只其实真名叫空空的白猫,她带着他们和那只钢笔一起来到四年前,尘封了自己的灵魂,把齐澜的灵魂放进了猫的躯壳。
空空告诉齐澜,这一年的自己,是灵力最充沛的时候,足以让齐澜虚弱的灵体坚持到手术成功的那一天。
于是一切都有了答案。
白猫其实这一年已经不是小流浪了,只是突然有一天她发觉有东西在伤害她,她当然不会知道这是未来的自己在尘封灵魂。
空空害怕地跑了出去,但未来的空空还是得手了。
其实此刻的空空已经九岁了,为了巩固身体的灵气,她设法把猫的身体变小,所以齐澜被装进去的时候,猫看上去就只有三个月的样子。
在22岁那年遇见空空的地方,梁简世等到了齐澜。
她脏兮兮地朝他扑过来,张牙舞爪地讹他当饭票,他已经听不见周遭的风声,感觉不到冷雨的刺骨,小猫蹑手蹑脚爬上他掌心的瞬间,梁简世鼻间酸涩,一股热流从眼角落下,悄无声息,像一滴雨。
齐澜被裹在柔软的毛衣里,不知他眼睛通红,嘴唇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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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戏,不,现在可以说是空空,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已经不是少年模样,而是拥有一头白发和一双湖蓝色眼睛的美丽少女。
她在齐澜身前蹲下,握住她的手,称呼亲昵,“妈妈,爸爸醒了。你要去看看他吗?”
夜晚的月亮光芒皎洁,圣洁地亲吻着这座沉浸在幸福的城市。
今夜是除夕。
万家灯火,齐聚一堂。
全景玻璃房里,劫后余生的男人靠在沙发上,安静地望着远近闪烁的灯火。
齐澜走过去,心中情绪几经翻腾。
“感觉还好吗?”
梁简世脸上有着一片病态的红,他望着齐澜,纵使疲惫,仍旧如往昔那样温柔地对着她笑,“还不错。”
齐澜抿了抿嘴,“为什么要做这么危险的事情?”
梁简世握起她的手,将她朝自己拉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