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时分崔瑈睡得正沉，突觉身旁有人在唤她，迷迷糊糊的似是孟夏……她一个激灵睁开了眼，这才意识到门外有些奇怪的动静。
“小姐，隔壁两间房里进了刺客。”孟夏低声说。
刺客？崔瑈的困意瞬间退散，猛然记起那两间房里分别住着薛嘉卉、孟春及高玠四人！刚要问她怎么不去相助时，孟夏似已预知般提前道：“属下的职责是时刻保护小姐，高公子和孟春武功不低，侍卫长也会护好方公子，想来很快就能解决。”
崔瑈掀被的动作停了下来，顺从地坐在榻上凝神细听外面的打斗声。
夜色黢黑，眼前暗影朦朦，她紧张地睁大了眼，好一会儿才渐渐望见室内家具的轮廓。耳畔未闻人语，窗外偶有几声虫鸣，门外隐约响起桌椅的碰撞声，有刀剑划破空气的细微声响，还有某种不寻常的钝声，就像是往深不见底的古井投了颗石子。
崔瑈心跳快得过分，她不自觉咽了咽喉，手指将锦被抓得生紧，心里猜到那是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抬头看向左前方，这道门隔出了两个世界，门后的人只能眼睁睁看着听着，静静等待谋刺的结束。
果如孟夏所言，打斗声很快就隐没不闻，等她上前探听片刻确认安全后，两人方走出门去看看情况。
旁边室内地面上横七竖八地躺着六个陌生男子的尸体，崔瑈猛地顿住脚步，一侧的孟夏上前帮着孟春搜检地上的尸体。此刻薛嘉卉正惊魂不定地坐在床榻里侧，直到瞧见崔瑈等人才回了几分神，立马下榻跑至她身边，紧紧抱住她手臂。
“简直吓死了……这些刺客真是胆大包天，如此肆无忌惮……”薛嘉卉又惊又怒，声音直发颤。
崔瑈轻声安慰着她，暗暗庆幸着不必入门，如此自是少了些宽慰人的底气。三步外就卧了具尸体，她迅速移开眼，心头发怵，就连腿都止不住地软了几分。
她抿紧了唇，忽然留意到这件事的古怪：三间房挨在一起，可为何这些刺客却放过了她与孟夏？
扭头看向位于拐角处高玠四人所住的卧房，其中一扇门微微开着，从外望去隐约见案几桌椅折损不堪，地上躺着的尸首数量似是更多，一阵浓郁的血腥味传了出来，她顿觉反胃，下意识屏住了呼吸，开始担心别有人受了伤。
猛然间心里一窒，先生呢？他怎样了？
廊道的夜风倏忽穿堂而过，崔瑈察觉不到冷，可是身体依旧颤了一瞬。她想也未想就松开了薛嘉卉的手，径直左转而去，越过一楼院子隔空望向对面那间卧房。
夜色下它寂静无声，漆黑一片，似乎与世隔绝。
等到后续事情处理得差不多时，天光已经大亮，一行人各自洗漱完毕后下楼准备用膳。
一坐下，崔瑈抬眼看向八仙桌对面，高玠瞧着精神尚可，坐他身旁的方建鸿则略显疲惫，而换了身新衣的圆圆却是格外纯真可爱。
她不由一笑，差点儿就忘了这个小胖子，就不知他昨夜有没有被吓到。
几人静静坐着等待赵煜的出现，都少了多余精力去讨论昨日之事。
很快，赵煜的身影出现在了二楼回廊的拐角处，诸人发现后立刻起身目迎。
崔瑈静静看着他潇然下楼，朝众人走近。今日和风煦暖，寂寂晨光洒落在赵煜身上，他整个人都显得柔和了几分，似乎全然不因几个时辰前的刺杀而烦扰。
她微敛眼眸，昨夜晋臣一直待在高玠房中处理后续的事，可见先生并没有遭遇刺杀。
坐在主位的赵煜略瞥一眼，发现崔瑈不自觉蹙着蛾眉，似乎心事重重，便伸手握住汤匙，闲适出声道：“这佛手柑粥香清开胃，几位可试试。”
众人闻言有些受宠若惊，各自开始细细品尝起来。
崔瑈低头小小喝了一口，有点儿苦，但继而回甘。她一边喝一边琢磨刺客的事，心里只好奇先生对此是何想法。身侧的薛嘉卉亦是无精打采喝着粥，转过头来与她对视一眼，彼此都明了对方的心思。
用完膳，赵煜放下银箸，这才不紧不慢提及了刺杀一事，语态却是十足从容，“两次刺杀不过是有人想令我无暇他顾，今后各位得心有准备，只要一日不离开江右，刺杀就仍会继续。”
几人心中一凛。
这江右往南便是益王藩地建州，看来益王已经把手伸到了江右，敢在此这般大胆行刺杀之事，如此也易见他对赵煜畏惧甚深……
崔瑈隐隐有种预感，也许，他们正身处于风暴眼中，不久就要变天了。
马车上十分安静，四人正因赵煜刚才的那番话而各有所思。
“承礼师兄，昨夜的刺客会不会仍是冲你而来？”崔瑈思索半晌后蓦地出声问高玠。
果然见高玠点了点头：“能看出那些人的目标的确是我，刺杀景升兄也不过是想让我左支右绌。”
薛嘉卉蹙紧了眉，“是了，那些刺客一进门也不管不顾地刺向我，对孟春竟是毫不顾忌。”
方建鸿也立马回过味来，“如此便与上次一样，刺客若是接近不了先生，就转而以承礼为刺杀目标，只不过此番又加上了怀玉。”
说到这儿他略微一顿，咽下了后半句：这高、薛二人身份贵重，也只有他们出了意外才合了先生那句“无暇他顾”之语。
崔瑈同样如此猜想，可又觉得不对劲，脑中一个大不敬的念头猛地冒出：为何那些刺客不集中力量刺杀先生？不是只有这样才能一了百了吗？更别提这一路行来惟有先生独住一屋，一旦发生意外的话晋臣未必能及时相护。
她记得初次见面时孟夏曾说，晋臣之责在于护卫不会武功的方建鸿，另外孟春、孟夏则未曾离开薛嘉卉和她半步，可见晋臣与孟氏姐妹早有明确的保护对象，职责分明。
如此一来，只剩下了本身就会武功的高玠，以及赵煜。
所以……崔瑈抬眼看向高玠，似是好奇：“师兄能否看出一个人是否会武功？”
“绝大多数可以。”高玠定定看着她，不曾想他们竟如此心有灵犀，略微一笑后，话中意有所指，“只不过除了武功远高于我，却刻意隐藏了身形气息之人。”
崔瑈心跳漏了一拍，很快便回以浅笑。看来，高玠想法与她一样，不过也不能十分确定。可是如果连高玠都不清楚这件事的话，益王又是如何知道的？
几人说话间，圆圆已经吃了好几块案几上的栗子糕，原先堆成小山状的糕点早就没了山尖。
崔瑈回神后立刻拉住了他还想去拿的小胖手，“不能吃了，以后每日只能吃三块，知道吗？”
圆圆恋恋不舍地收回手，尽管心里不舍却仍是乖乖点头，软软说了声“好”。
真听话呀……四人齐齐被圆圆萌到，脸上都浮现出了笑意。
这两日来崔瑈和薛嘉卉曾百般向圆圆打探信息，然而许是他年龄太小说话不清，并没有问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来。看着贪吃的圆圆，崔瑈突然就有了新的套话思路。
“圆圆平日里除了喜欢吃点心和肉，还喜欢吃些什么呀？比如小食啊，水果之类的。”
圆圆眼睛一亮，顿时兴奋起来，“我喜欢吃桂圆、枇杷、杨梅、荔枝、李子、西瓜……”说了一大堆后又小声道，“可是，平师兄都不喜欢吃，也不让我多吃。”
荔枝？崔瑈心里一动，按理来说这江右的气候土壤并不适宜种植荔枝，南方之地仅有建州和广府两地出产这一水果，于是紧接着问：“你仔细想想，端午节那几日你能吃到荔枝吗？”
另外三人本来还对圆圆的回答有些无语，不过听了崔瑈这话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打算，也跟着期待起圆圆的答案来。
谁知圆圆歪了下头，淡淡的小眉毛皱成了一团，“端午节……”
薛嘉卉挑挑眉，径直换了种问法：“粽子节知道吗？那天能不能吃到？”
圆圆立刻舒展了眉头，大力点头：“有吃的，边吃粽子边吃荔枝。”
四人顿时哭笑不得，不过也总算有点儿线索了，所以圆圆以前很可能住在广府或是建州与广府交界之地，惟有这两地的人方能于端午节前后吃到荔枝。
只不过圆圆竟流浪到了千里外的江右，联系他之前的话，很可能是随他师兄躲避仇杀……崔瑈戳了戳圆圆的小脸蛋，他这师兄恐怕是凶多吉少了，想到这儿就有些心疼他，如此小便孤苦无依。
她暗暗下了个决定，往后还是对圆圆更好些，就让他每天多吃块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