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辰到底没走出家门。
他在门前就遇上了策马的许知阮。
原是许知阮前思后虑彻夜,觉着梁辰怎么也是梁照微的兄长,纵然不知出于何种缘故,他对自己心怀恶意,但他却不能以怨报怨。
更何况,梁父声名显赫,是朝中宿儒,他欲参加春闱,总该来拜会才好。
于是今日备了厚礼,一为赔罪,一为拜谒。
翻身下马后,他拂了拂衣摆,向梁辰恭敬一礼。
“梁兄。”
手提杀棍的梁辰眉眼一冷,鄙夷地“哼”了一声。
“你来作何?”
身为梁府德行标杆,他相当不理解这人是怎么把娘子给闹没的。
不过眼下是真真气愤。
--你他娘的媳妇儿快没了你晓得么?!
许知阮刻意忽略他言语中的冷气,依旧仪态偏偏,温言道:“听闻梁大人公干归京,特来拜会,不知可有打扰?”
“打扰。”
梁辰心里讥诮:哦,以为向岳父说情便有用?
许知阮愣了半晌,随后抬指撑着下颌,“如此--那我改日再来。”
梁辰:“”
“???”
呼吸之间,许知阮只觉天旋地转,耳边风声作响。
站稳身形后,他已被根杀棍扣住颈骨,生抵在门扉上。
“梁兄?”
“许宁远,你近日来是否被踢坏了脑子?!”梁辰架着大棒子怒吼。
许知阮觉得这话亲切。
木讷地摇摇头,旋即又飞快点头,“或许?那日大夫也说我是被马踢了脑子。”
梁辰:“”
看向许知阮的眼神极为微妙。
甚至松开了棍子。
他现在理解了。
梁照微听见门前吵闹,踩着绣鞋疾奔出来,撞得环佩叮当,珠钗颤动。
“宁远?”她扫了一眼“盛况”,伸手把许知阮拽进了门。
没来由的,不知哪出刮来一阵凉风。
她打了个冷战。
许知阮被卡了会儿子脖颈,单手摸着颈子,咳个不止。
“五姑娘梁兄为何如此?”
梁照微急忙将他搀进屋,倒了冷茶吃下,这才好些。
梁辰跟在后头进来,一时间连收拾陈柳一事也抛之脑后。
就想瞧瞧许知阮是犯了什么病。
梁照微白了梁辰一眼,心疼起来,“脖颈上怎的了,快让我仔细看看。”
葱根指未抵上颈前,许知阮已然偏头侧身,脸色蒸红地挪开身量。
“不必,不必。”
梁照微:“”
她家官人没完没了似的脸红,多半是有些毛病在身上的。
梁辰勒的那一棒子可没手下留情,实实在在在雪白的脖颈上留下道红痕,看着触目惊心。
梁照微赶紧使人去拿药膏来,被许知阮推辞着,最后他自己就这菱花镜胡乱抹了。
待事毕了,梁照微问:“你今日来是有何事?”
口吻说不出是熟稔还是疏离。
一旁的梁辰压了压眉。
“本想过府拜会梁大人,不料”上挑的眼尾斜了下梁辰,“眼下还是先回去吧。”
打起衣摆,以备起身。
梁照微素白手掌按在他肩头,“你稍等片刻,我这就去唤父亲来。”
垂眼打量了几息他染红的耳垂,抬手时有意无意擦过。
转身将梁辰拖着衣袖带出去。
嚷嚷声调远去,许知阮犹如梦惊醒,低眉顺眼,微凉指尖触及耳垂滚烫,一触即离,复又合上。
那头,梁辰骂骂咧咧地揪着梁照微,“小五,你说说,许知阮是中了什么邪?哥哥我这就去请神婆子给他驱驱。”
“哥哥--”梁照微欲说还休,实在是不知从何说起,“我日后会与你说明白的,你莫问了。”
她还有个担心--她家哥哥贪杯,偏又酒量一般。
就怕他吃醉了冷酒,嘴上没个把关的。
万一都给抖落出去,那许知阮和她还不被人当笑话看了。
这样一想,瞒得更紧。
撇下他去叫人了。
梁辰兀自生气,拿剑劈了门口的新植的花苗。
又一剑砍去,带起一圈叶片,吓得走路的女使一个趔趄。
梁辰扫眼一看,原是采招,心思微动,忙收了剑,两步跨上她跟前。
问:“采招,你家姑爷这两日在许府上如何?可有何异常之处?”
采招鼓着张圆脸想想,回答:“姑爷这两日没在许府,在秦府大娘子家中。”
“秦府大娘子病了?”
采招摇头。
“那他去做什么?”
采招还是摇头。
梁辰便换了个话问,“他这几日住在那儿?”
“是。”
“姑娘没拽他回去?”
他眼底有了些奇异的色彩,总归是不太好的样子。
采招转了转眼珠子,道:“叫了,叫不回,索性让他住着了。”
梁辰脸色愈发浓重,打发她走了。
采招心里惴惴不安,记起自家姑娘的嘱咐,不可暴露姑爷的伤情,梁府人也不可说。
也不知道这样回禀,会不会泄露什么?
梁辰杵着剑,出了趟神。
回神后向管事婆子了打听女子和离需谨记的事宜,以及女子再嫁提防什么。
管事婆子当即脸色惨白,扭头就去梁白氏房里告诉说:
--大哥儿要和娘子和离!
屋里,梁父款步而入,神情似忧愁,又似悲恸。
身后跟着梁照微奉上茶果子,叫许知阮慢慢用着。
自己也坐在一侧。
许知阮眼神乱了片刻,耳根子软了半截,心说梁府未出阁的姑娘原也能出堂见客么?
何不如他早些过梁府来呢。
待梁父坐定,许知阮取出投名帖及所作文章,率先一步跨出,恭敬呈上。
“素闻梁大人文采斐然,受民敬仰,今日仓促拜会,略备薄礼,不成敬意。”
梁父:“???”
看向梁照微,举止谦逊地生受了,接过投名帖,再看那文章,胡须抖了抖。
这这这--
他三年前就看过了呀。
许知阮那年一举夺魁,没两日就上梁府拜见,过了几日又请了媒妁上门。
对他,那可是知根知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