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秦府。
秦府大娘子火急火燎梳妆完,衣裳都来不及拾掇,被门口女使急急的通报声催出去。
“照微啊,怎么这么早带人来?”
视线挑了挑,落在后头。
梁照微单刀直入,侧了一步让开,道:“这是我们一直在找的林大夫,我带过来给宁远看伤。”
林大夫斯文一礼。
行得秦府大娘子差点没当场哽住。
装病的人自然最怕妙手神医了。
林大夫被领导许知阮房里,梁照微坐着和秦府大娘子唠家常。
“姑母,你最近可感觉宁远有何变化?”
她问话时,眉眼低垂,落在手中茶汤雪沫上,仿佛这也只是一句清淡的家长里短。
秦府大娘子心里惊跳得滚了几滚,险险攥紧绢帕,干笑两声说:“不曾觉得,难道宁远想起什么了?”
梁照微拧了拧眉,抿上两口清苦的茶汤。
心里笃定的事,瞬间又不确定了。
如果许知阮真的想起来了,知之最多的姑母必能分辨。
她审视地瞥了一眼,秦府大娘子正襟危坐,神情自若。
却不知秦府大娘子手心出了薄薄的密汗,心底将许知阮骂了千百遍。
恨不得此刻快被盯成筛子的人是他。
“不打紧,索性现今有林大夫,他妙手仁心,必能治好宁远。这段时间劳烦姑母照顾了。”
“不麻烦,不麻烦。”
秦府大娘子心底戚戚。
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过了半刻,林大夫提着医箱回来,晦涩地讲过一通医理,兜兜绕绕才说到正处。
“他身体无大碍,脑子里的伤也有所好转,待我再写方子煎几帖药吃了,过个一两月就好得差不离了。”
梁照微:“那他是想起来了吗?”
林大夫空出一只手不自觉捋上胡须,厚厚的眼皮下闪烁过几抹不可查觉的晦暗。
不容怀疑地说:“或许想起了零星,但淤血淤塞太牛,即便金针疏通了,没有服药活络,也不能全好。”
秦府大娘子赞叹地点点头。
要不是知道许知阮的真实情况,她都差点被诓进去了。
“既如此,多谢林大夫走一遭,还请写了方子交给他们。”梁照微抬手叫人带他去写方子抓药回来。
合拢的眉心松懈许多,妙目平静无波,忧愁暗生。
想得出神。
秦府大娘子看不过去,说:“照微啊,你要不去看看宁远,许是他想起了你也有可能呢。”
“好。”
许知阮半躺在榻上,两根玉似的的手指反复磨搓,飞扬的眼眸轻眯。
双元收着桌上砚台狼毫,一边嘟囔:“我觉得大娘子肯定是看出什么了,否则怎么会一大早带了大夫过来。”
收拾完,又把许知阮交代他送出去的信藏进胸怀最里。
衣襟立即奇异的沉甸甸起来。
这段时间可是苦了他,充当信使辗转往复,又要不经注意,时不时要遣人替他,又花费不少银两。
庆幸没忘了补给他。
许知阮含雅一笑,“别多话,待会儿大娘子要来问你呢,可好好回答。”
没等双元应和。
打头的采招先一步进屋,眼珠子提溜一转,高声说:“双元也在?”
“双元,过来。”梁照微紧跟着就进来,“刚才林大夫诊治的时候,可还顺畅?”
双元一般是不敢扯谎的,当即手下一抖,浓墨撒了一桌子。
忙不择路地又用手擦,结果两只手都染黑了。
许知阮:“”
这小崽子,以往猖狂的时候没这么蠢呐。
但双元哪敢违背许知阮,硬着头皮僵笑说:“顺畅啊,林大夫一看就是神医圣手,一针扎下去,主公子当即就有了反应,应该是快好了吧。”
被一针扎得摔下床去的许知阮:“”
脸都白了。
一转眼,又是笑吟吟坐起身,对望过来的梁照微点点头。
“林大夫是这样说。”
“我知晓的。”梁照微心照不宣,“那你感觉呢?好些了没?”
双元还想说话,被采招踢了一脚,连拖带拽地薅了出去。
“你做什么?”
“有人叫你去捉知了呢,你还不去?”
“有吗?”
戏份拙劣得一眼看出端倪,许知阮露出一脸苦色,沉吟半晌,又抬眸。
“貌似想起一点又不太肯定。”
“想起什么了?”梁照微今日格外好脾气。
只是有些刨根问底。
许知阮干脆坐起身,极是坦诚地凝视着。
“我记起,你家大哥哥时不时叫上我出去,和我说一些颇有些怪异的话。”
耳尖恰到好处的红了,眼角也秾丽。
“说什么?”
梁照微步步紧逼。
梁辰隔三两日就要拽他出门的事,她是知道的。
只是不知他们总是说什么。
不过按着她兄长那性子,也猜个八九不离十了。
“不好说。”
许知阮煞是羞赧地敛下眼睫,骨肉匀亭的脸颊不可见地绷紧了些。
他不愿说。
或者,他不想让她知晓,梁辰每每是如何严词警告,又威逼利诱。
于是岔开话题,“对了,昨夜,梁大人有问起什么吗?”
其实昨晚那句给个答案,不过是他见她真情实意地动心,忍不下心再瞒着,临了松了心防想一吐为快。
却也只是那一时。
因为他知晓,这其中若是有一丝岔子,将是怎样天崩地裂才能收场。
梁照微自然而然地解释:“父亲昨日去好友家吃酒,后半夜了才回来,今日我出门又早,不能知道他想问什么。”
“那便好。”许知阮说。
屋中静了下来,只有呼吸格外浓重。
梁照微轻轻柔柔地开口:“你是担心吗?”
她没说是担心什么,也没有顾忌眼前的或许还是三年前那个,与她交情不深的汴阳才子。
只是突兀地来了一句。
许知阮顿了半晌,心底的什么东西像是崩裂一般碾成了齑粉,险些让他毫无顾忌地将情意托盘而出。
但他只是蜷了蜷手指,捏得骨节“咔咔”脆响了两下,像是气氛的调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