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许知阮留信出走以后,梁照微便能在不经意的时刻察觉到一些鬼祟的偷窥者。
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混迹在人流中,只在门前稀少的秦府才会显露踪迹。
甚至有时下车马时,会与他们匆匆忙忙地对视一眼。
梁照微捏了捏绢帕,提着裙摆不动声色地落于平地。
秦府大娘子眉间疑惑,眸子时不时向她身后瞭望几眼。
她也早早察觉了。
梁照微搭上她迎上来的手,轻轻拍了两下,示意不要惊慌。
再一同施施然进去。
“那些人是做什么的?”秦府大娘子问。
梁照微顿了半晌,有了考量,道:“多半是来查探消息的,宁远多日不曾露面,难免引人怀疑。”
距他出京,已去了十多日。
比预想的瞒得更久。
皆因仔细裁撤了下人所致。
说及此,她愁云满面,心中有股子难以压抑的惊骇。
原先是知道在他们各自府中,藏匿了一批通达消息的内贼,纵然秦府的下人都换了一拨,但消息总归瞒不得太久。
算算时间,也差不离了。
歇息片刻,梁照微问:“姑母,车马可预备好了?”
秦府大娘子从容一笑,“自然。”过后,又疑心,“究竟是要做什么?”
她是十足十的深宅妇人,夫家疼宠,无一姬妾,对世人所说的阴谋阳谋都不大懂。
梁照微也没想说清楚,这事儿还需真假参半才好。
“姑母自管按着宁远的布置做,其余的,只要我在,便不会出岔子。”
她起身整理衣摆袖领,眉目娇美,气韵娟然,一颦一笑自带三分胸有成竹,仿佛一切事宜皆已运筹帷幄之间,再无变化翻滚可言。
秦府大娘子到了嘴边的一通怀疑悉数咽了回去。
她想起三余年前,许知阮发自肺腑地跪求她上梁府提亲,言辞恳切,心急火燎。
彼时,梁府五姑娘可是美名动京城,据说有昭君貂蝉之貌,风华无双,可惜也就是美得太出挑,让人觉着心无点墨。
自家侄儿是金科状元郎,难道也被皮相迷惑了心神?
她少不得有一星半点的猜疑和不甘。
后来她见梁照微行事规矩,脾性谦和,言谈举止自成风度,可见教养过人,才放了心。
时至今日,她恍然大悟自己当日之虑是何等多此一举。
怪不得许知阮能独身离京,将京城的一滩浑水都交给梁照微。
因为他们本就是一般惊艳的人物。
秦府大娘子悠悠然沉吟良久,在她出门前朗声问:“接下来呢,你要做什么?”
梁照微半回身,纤长莹白的脖颈线条优美,“去追人。”
许知阮在信中说,他要下江南去搜集夏枢相卖官鬻爵、私囤甲胄的罪证,希望她能安稳京城局势,等他与官家归来。
官家离宫,京城空虚,本就是瓮中捉鳖的良计。
她与秦、梁、许三府之人都是诱饵。
许知阮确实狠心。
但她来不及幽怨。
夏枢相的一干爪牙估摸着也快耗尽耐心了,再无许知阮的消息,他们不日能带兵来抄家了。
思及此,梁照微在秦府大娘子一头雾水的神情下,笑得肆意张狂,璀璨狡黠。
既如此,就让她带着他们好好领略一下大好河山
陈府。
陈柳背光坐着,阴晦的光线在他面颊上打出一道意味不明的轮廓。
紧紧抿下的唇线也显出耐人寻味的意味。
却不是森冷。
更像是
离谱。
“你说梁照微乘马车一路向辽东去?”
躬身立在不远处的侍卫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思索片刻,像是也不大相信这就是事实。
但只有亲自跟踪了小半月的他才清楚:
--这她娘的确实是真的。
“是。她从秦府出来后,火急火燎地命人套车,径直出了城门,一路往辽东方向去。不过”
他顿了顿,偷偷地打量了一下陈柳的表情,有些犹豫地圆话过去。
“期间多次路口转折,也许并不是向辽东去,可能是察觉到有人跟着,故意迷惑我们的。”
他想起梁照微这十连日来的诡谲行踪,不禁抹了把了无痕迹的汗。
他就没见过哪个去追自家官人回家的娘子,套了那么一匹病恹恹的马,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撂挑子了。
到路口还停滞半天。
干嘛?
算卦呢?
他还真不知道,梁照微躲在马车里就是在抛铜钱。
去辽东?
纯粹运气使然。
她只是想带着后头的这群傻子一起看看风景罢了。
陈柳:“”
嘴角夸张地抽了抽。
这梁照微当真和多年前一样。
叫人匪夷所思。
思绪回到那年在汴阳书院,他和许知阮一道听墙角,得知她企图女扮男装混入书院。
简直惊世骇俗,有辱斯文。
他二话不说就去告发了。
结果没过几天,人家的女使婆子就找上门,骂起人来真真是口若悬河、舌灿莲花。
若非许知阮在,那天哭着回去的就是他了。
口齿中盘桓着“许知阮”三字,陈柳的表情越发阴暗起来,看不清爱恨怨仇。
侍卫忽然感到一股冷气,抖了抖身子,拱手又说。
“据秦府的下人说,许知阮的失忆症还未好,以为自己和梁照微毫无干系。此次出行,就是想出去打只大雁,回来好上梁府提亲。”
下聘定亲都是要送大雁的,最好是亲自去辽东打最长情的雁。
“如此说来,去辽东的方向便不是假的了?”
陈柳抹了抹唇角,被绕的有些迷糊。
他对这些需要动脑子的事情一向很厌烦,因为没有天赋,眼下这件事若不是为了除掉许知阮,他才懒得做。
侍卫思虑良久,点了头。
“行了,继续去梁府盯着她吧。”陈柳说完,侍卫却还僵直站在原地,“还有何事?”
侍卫:“她没回梁府,而是回了许府。”
其实嫁去许府的娘子,回许府才是最正经的。
不过是自打许知阮失忆后,梁照微需要父兄去打听消息,才暂时回梁府小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