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热闹闹的一大家子，让腊月底突然有了年味儿。
男人们一桌，女人们一桌，孩子们一桌。三桌都满满当当，当兵的饭量都大，孩子们也都是正贪长的时候，个顶个的能吃。
满满三桌子菜，最后连剩下的菜汤都被蘸馒头吃了。
张村长家本来就有儿子们的屋子，每个屋子都给烧暖了火炕。分配也好分配。
在安排陈仲业和钱文华住处的时候，张村长本想让陈仲业和他一起跟着三儿子和小孙子睡，张婶子和三儿媳妇睡。
这时候，终于找到存在感的罗余安赶紧举手。
“叔就去我们那睡吧。我家就我和我爷爷两个，咱们爷仨横着都能睡的开。”
陈仲业正觉得在张家不太自在呢，就同意了。
而钱文华则是跟着女儿回知青小院儿住，那炕虽然不大，但是住娘两个还是能住得下的。
夜晚，月明星稀。
暖烘烘的火炕上的娘两个睡的一个被窝。
钱文华握着女儿的手，心里高兴中带着酸涩。
高兴是，女儿多了这么大一家子干亲，他们性格都很好也都很疼爱她。
酸涩是，大女儿都这么大了，她这个当娘的竟然第一次和她一个被窝。
她甚至都没抱过她。
“雁来，妈搂着你睡行吗？”
陈雁来恩了一声，缩到母亲怀里，感受着这迟到了许久的母亲的怀抱。
娘两个谁都没再说话，都怕惊扰了这难得的温馨。
或许是心里缺少的母爱终于得到了满足，迷迷糊糊的，陈雁来竟然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钱文华已经抱了柴禾烧好了热水。
“妈，你咋起来了呢。你叫我我来烧啊。”
“看你睡的香，没舍得叫你。反正我待着也没啥事儿。以前我和你这么大当闺女的时候在你姥姥家也烧火做饭。会生这土灶台。”
这里只剩下娘两个，钱文华给了陈雁来一个布包。
“这里边是五百块钱还有四张缝纫机票。你不是要办缝纫社吗？你爸说最好是建个厂房，机器你掌握着的，让她们在你眼前做事，这样能少些纰漏。这些钱你买几台机器，算是我和你爸对你事业的支持了。”
陈雁来心里暖烘烘的，但是这钱她不想要，也不能要，“妈。谢谢你和爸支持我。但是我有钱，我真的有钱。你没看我卖二伯母一张图就有两百块吗？我还做了其他事，我”
“丫头，你的钱是你的钱，我和你爸的心意是我们的心意。你就收下它，不然我只要一想到你长到这么大我都没照顾过你，我这心就和被刀子戳似的难受。你收下，妈心里能稍微有点儿安慰。”
大女儿刚生出来，连身体都没有，亲妈带她走的时候她只能看到个婴儿样的光团。她对两个孩子的份都宠到了燕来身上。
她可以非常自豪的说，她认识的所有人中，她女儿过的最幸福。
但是雁来呢？
她什么都没享受过啊。
陈雁来也想到了她从“梦”里看到的那些记忆。
她突然想到了陈老，也就是她的亲姥爷。
“妈，你也知道我是怎么被我姥姥带走的。我和你说个事儿，你别太惊讶。”
陈雁来把梦里的事娓娓道来，当然也有加工，不然她怕母亲受不了姥姥为了她和她们姐俩魂飞魄散的事。
“你说，你姥爷，我亲爹，就在那边的棚里？”
“恩，妈，你要去看看他吗？”
钱文华沉默了，她第一时间摇了摇头。
其实这么多年，她心里一直有个疑问。
亲娘既然能够在她生产的时候找到她，那为什么在这之前没找过她？
而且，在那时候也没说过她还有一个爹，她之前都以为她亲爹是死了呢。可是现在既然活着，为什么没有找过她呢？
现在有资格进棚的人在从前都是非富即贵的人，如果想找，应该也能找到的吧。
可是···
钱文华看向陈雁来。
曾经，女儿是不是也和她一样的想法呢？以为自己是不被爱的，是被遗弃的？
那或许，他是不是也有苦衷？
“去看看也好。”看一眼，她也不会少一块肉。
而且，直视内心，她知道如果不去，她回去了肯定会惦记会后悔。
陈雁来带着钱文华去棚附近。她去找陈老，说她妈妈受人之托给陈老带过来东西。
陈老还疑惑，谁会托人来看他。
他来到这儿已经好几年了，妻子儿子谁都没送过来一点儿东西。
妻儿都如此，还会有谁能关心他呢？
到了门口，在看到钱文华的一瞬间，陈老只觉得心脏猛的被人攥紧了似的。他朝钱文华伸了伸手，人就栽倒在地，不省人事。
“我有那么吓人吗？”
这是钱文华的第一反应。
好在这里有懂医术的人，给陈老探了脉，在身上掐掐捏捏的几下后，陈老醒了。
“你，你娘叫什么名字？”
陈老曾经失忆过，不过在被送到这里的时候，他因为中暑曾经晕过去一次。那一次摔到了头，等再醒来也想起来了过去的记忆，知道自己姓倪，曾经有个妻子，并且在他出事的时候妻子马上临盆。
可是这份记忆想起来的太晚太晚了，整整迟了四十九年，他不仅没有了过去的权利甚至自由都没有，找寻妻儿成了奢望。
但是，他怎么也没想到，竟然有一天，一个和原配妻子有七分像的女人出现在自己的跟前。根据年龄推算，她极可能就是自己的女儿。
惊喜过大，他才直接晕了过去。
“我不知道她叫什么。怎么？老先生您知道她？”
老先生，这称呼让陈老满心苦涩。
“雁来，咱们把东西给这位老先生放下，咱们走吧。”钱文华在看到陈老眼睛里的歉疚后，她忽然释然了。
在释然过后她又清醒了。
现在，可不是认亲的好时候，她无所谓，但是不能影响到女儿。亲姥爷的在棚里，无论怎么说，都不是什么好事。
刚认了干亲，张家的三个儿子都是部队里的干部，他们再认为雁来和张村长交好是有目的的怎么办？
她认了这个爹很容易，叫一声爹就好了。但是这一声爹之后，要给女儿带来多少麻烦？她光想想就头皮发麻。
“这是您的旧友让我给你稍过来的钱。您收好，照顾好自己便好。”
钱文华放下十块钱，就抓着女儿的胳膊带她迅速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