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队部里，听完孔景鸾的话，杨大队长沉吟了好几分钟。
然后，他才开口：“我们杏花岭确实没有姓宗的……不仅没有姓宗的，连来的几批知青里，也没有宗这个姓。”
“57年那一批，你再仔细想想。”孔景鸾吸了口气，眉头皱得更紧了。
杨大队长认真地抬头看孔景鸾，又认真地摇了摇头：“57年那一批，就是我接待的。真没有姓宗的……”
孔景鸾有些忧伤。
窗外飞过几只在觅食的雀鸟，叽叽喳喳。
看他如此难过，杨大队长有些不忍心：“要不然你详细说一下那个宗淑婉是什么身份，我再仔细想想？”
孔景鸾的眸子微微眯着，陷入了回忆沉思中。
“我的老师名叫宗稽古，她是我老师的女儿，也是唯一的女儿。”
“老师和她丈夫是指腹为婚，生下一个女儿。后来，她丈夫遇到了别的女人，就以包办婚姻为由，和老师离婚，变成了前夫。”
“老师并没有一蹶不振，而是利用她的学识在家乡教书。”
“没过多久，老师的前夫随着虢军一起往南逃。”
“老师的女儿慢慢长大，也遇到了喜欢的人。”
“57年的时候，他们响应上山下乡的政策，前往中南省……”
“没有结婚？”杨大队长多嘴问了一句。
“没有结婚！”孔景鸾苦笑，“当时老师坚决反对他们在一起，说他们不是一路人。”
“那个男人呢？”杨大队长又问。
孔景鸾的苦笑更深了：“他为了活下去，为了不再挨打，在几年以后娶了支书的女儿。还生下一对可爱的孩子。”
“……”杨大队长不知道要说些什么才好，过了一会才出声：“你有她照片吗？”
“没有！”
杨大队长又沉默了一会：
“我们杏花岭，57年只来了一批人，三个女人，一个死了，另外两个受不了这里的苦，可能也是被那个女人的事情给吓到了，逃走了，生死不知。”
他在柜子里翻找了好半天，才找到了当年的名册。
接过名册，孔景鸾看到了57年来到杏花岭的三个名字：古抗美、张卫红、万红兵。
“古抗美，就是去世的那个女知青，剩下的两个人，下落不明。”杨大队长声音很轻。
孔景鸾嘴角翕动，最后轻声说：“谢谢。”
走出大队部，麻雀被他惊动，从院子里飞起。
孔景鸾的目光顺着麻雀飞起，有些迷茫。
老师最后的十几年，是在他家养的老。
他曾向老师保证过一定会找到淑婉。
可是这么多年过去了，音讯全无。
静静地站了一会，孔景鸾才缓缓走出大队部的院子。
离开了杏花岭。
杨大队长看着他的背影，叹了好半天的气。
孔景鸾的心情仿佛影响到了杏花岭，他离开后，杏花岭就飘起了细雨。
很多人家着急忙慌的把晒的东西往家里收。
方新亭家也不例外，把院里的东西收回到屋里后，眼见也没什么事情了，方新亭开始备明天的课。
何美玲走进书房替他倒了杯水，然后欲言又止。
“有事吗？”方新亭停下笔，转头看着何美玲。
“我姐是不是快放寒假了？”何美玲轻声发问。
方新亭看着日历算了算时间：“差不多2月1号就要放假了。”
何美玲嗯了一声：“方老师没给我姐安排什么事情吗？”
“安排事情？”方新亭愣了一下，然后就突然明白了何美玲的意思，“你不想让她回家？”
“不想！”何美玲举起手，比划了一个一刀两断的手势，“那个家，不能回。”
看着小姑娘仰起的可爱脸颊，方新亭轻轻地笑了：“寒假的时候，我安排她去首都陪陆嘉曦教授，你觉得可以吗？”
何美玲就很开心了，用力鞠了一躬：“谢谢方老师。”
然后，又从兜里拿出一把钱：“这是路费和住宿吃饭的钱。”
“老师有钱，不用花你的。”方新亭笑着，本想去揉何美玲的头，可又想到何美玲渐渐长大，不能再有什么身体上的接触，便只是笑着，很是温柔地看着何美玲。
“等到放完暑假，你去城关镇小学读书好吗？”
“读书？”听到读书这个词，何美玲有些意外地抬起头，“凝凝还小呢。”
“你再不读，就错过读书时间了。”方新亭轻轻地笑，“明年暑假的时候，凝凝两岁，我想把她送到幼儿园里去，这样只需要早晚接一次就可以了。”
听到要送幼儿园，何美玲大惊失色：“外面的小孩子会欺负凝凝的。”
“凝凝总是要长大，总是会去上学的。”方新亭打断何美玲的话，“你告诉我，你是不想上学，还是自暴自弃不愿意去上学？我教你的功课，你每次都是做得极好，也能学下去的。”
何美玲就沉默了。
她又想了想，终是道：“我听方老师的。”
方新亭轻轻点头：“上学后，也能住在家里，家里永远有你的一间房间。你十三岁了，再不上学，就真的太晚了。”
何美玲吸了吸鼻子，强行忍住眼角的泪滴：“谢谢方老师。”
“一家人不必说谢谢。”方新亭笑了笑，开始写备课材料。
何美玲深深地看了方新亭一眼，转身走出书房。
一出书房，眼泪如同断线的珍珠般落下。
她走到堂屋里，坐在小意凝的身边，轻轻地拉住小意凝的手：“凝凝，明年和姐姐一起去上学，好吗？”
小意凝开心地晃了晃手，因为每天都要喊好几次，喊姐姐的时候口齿非常清晰：“姐姐。”
何美玲抽泣着应了一声，把小意凝抱在怀里。
简振兴领着三个弟弟回到家里，站在堂屋门口嚷嚷：“美玲姐美玲姐，有泥鳅，有泥鳅！”
何美玲转头，就见到四个泥人从院外跑进来，每个泥人都用衣服兜着很多泥鳅。
一股火焰从脚底板蓦起升起直冲脑门，何美玲尖叫起来：
“振伟才两岁，你们竟然敢领着他下河抓泥鳅？秋天捉哪门子泥鳅啦？感冒了怎么办？奶奶要是回来……”
一听奶奶这个词，简振兴和两个弟弟同时变色。
衣服里兜着的泥鳅掉落在地。
泥鳅在院里地面拼命地挣扎着，溅起很多泥点。
只有才两岁的简振伟，呆萌地眨眨眼睛，一副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是跟着混的表情。
何美玲再次尖叫起来：“我刚给凝凝换的衣服。我要告诉奶奶，让奶奶打你们！”
“你们的鞋呢？”
“美玲姐……我们的鞋不知道上哪去了……真没丢，只不过是不知道上哪去了！”
“要死了！泥鳅多少钱，一双飞跃球鞋多少钱？”
“看打！”
一时间，院子里热闹起来。
方新亭嫌吵，把窗户关上。
这四个小子也确实该揍！
等过一会江彩云回来，还有一顿大的。
晚上，家里吃的油炸泥鳅，方新亭炸的。
挖泥鳅的四个小家伙，在堂屋罚站，看着家里人吃泥鳅，一个个口水横流。
吃完饭，江彩云一抹嘴：“我鸡毛掸子呢？”
刚刚从百货大楼卖完一天衣服回来的大嫂和二嫂，把杠院门的杠门条递过来。
江彩云瞪了两个儿媳妇一眼，转头去找鸡毛掸子。
不一会，狼哭鬼嚎声响起。
隔壁张大娘刚刚吃完晚饭，侧着耳朵听了一会，一言难尽：“好家伙，这是今天第几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