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昌林喝道：“三儿！这就是你们寨子的待客之道吗？！”
李大三怒道：“我今日叫你一声徐大哥，还是看在往日的面子上。你如今成为官府的走狗，所有山寨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往日里，大家惦记着情分，还高看你几眼。现在你瞧瞧，还有谁愿意搭理你的！”
赵衡林沉着应对，“你是做不了主的，我要见你们山寨的当家。”
李大三“呸”了一口，红缨枪对准了赵衡林，“你就是那个狗官的衙内吧。听说你在山下修路、建厂，给大家伙儿混了口饭吃。我李大三佩服你是条汉子！但你爹是个狗官，你作为他的走狗，也不是好的！今天过来招安，肯定心怀不轨！”
赵衡林见自己同李大三说不上话，一时也无语了。
这个人，简直油盐不进嘛。
赵衡林打量着李大三的穿着，见他一身补丁的黑色短打，脚下踩着的是一双草鞋。步履虚浮，显见有些日子没吃上一顿好的了。
他手里的红缨枪，枪头都钝了。可见寨子里也没什么好武器。
徐昌林对赵衡林低声说道：“要不改日再来？”
赵衡林摇摇头，“三顾茅庐且成功。今日我就在这寨外住下了。见不着当家，我绝不走。”
赵衡林是这样想的，如果自己今日离开。那么他日再来，恐怕也不见得能落得什么好。
从李大三的态度，可以看出。这个寨子对于官府，是极为厌恶的。
并不像莫大娘的寨子，对官府还心存一丝希望。
想到莫大娘，赵衡林试探着说道：“如今莫大娘的寨子里，所有人都准备下山了。为何你们还执意留在山中为寇？”
李大三不屑地说道：“那娘们儿死了的丈夫就是个秀才。她是有功名的人的婆娘。哪里知道我们这些穷苦老百姓，对官府的恨。”
李大三咬着牙，“我儿年方十三，就要被拉去征兵。上了战场能不能活都是个问题。他才十三啊！枪都拿不稳，就被召去了。我们不肯不愿，就按着打板子。这些都是谁造成的？！全是你们官府！”
“夺儿之辱，丧儿之痛。我.日日夜夜挂怀在心，不肯忘记。今日我要是放你们进寨子，又怎么对得起我被征召的儿子，怎么对得起我被打死的婆娘！”
赵衡林愕然。
他没想到神威军为了征召士兵，竟然使出了这些残忍手段。
将无辜的百姓生生当街打死。
这是何等的狠毒！
赵衡林这下也站到了对方的一面。
换做是谁，面对这样妻离子散家破人亡的惨剧，都会痛恨官府。
即便现在换了新任宜春令，这股恨意，也会继续延绵下去。
赵衡林沉声道：“我对你的遭遇万分同情。正因为同情，所以我才希望活着的人，能过上好日子。你为何不愿意给我们一个机会呢。如今有莫大娘的山寨作为标杆，你们都可以看到，宜春的变化。它在变好，而不是变坏。”
李大三说到伤心处，泪水也渐渐润湿了眼眶。
“是，宜春是在变好。宜春的每一处声音，我们寨子里都能听见。大家都夸你赵衙内是大善人。给大家伙儿饭吃。可是我的婆娘和儿子呢！你再好，他们也回不来了啊！”
赵衡林说不出一句反驳的话。
征召的人，是回不来的。即便自己的父亲是父母官，也召不回宜春被召走的百姓。
如同死去的人，无论谁都带不回来一样。
徐昌林和赵衡林一时无言。
他俩都明白这个道理。
寨子外头的声音，终于传到了里面。
从最大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五大三粗的男人。
他身上和李大三一样，穿着打补丁的短打，只是颜色不同，一身藏青。
他也不像莫大娘那样，随身带着武器。但一双带着茧子的蒲扇般的大掌，便可知这人是个练家子。
他对着李大三和蔼地道：“你进去歇着吧，这里我来应付。”
李大三擦了擦眼角的泪，“当家的，你可千万别把他们给放进来。”
那人道：“不会的。你放心去休息吧。”
李大三哭着离开，寨门口，只留下了三人。
徐昌林冲那名男子抱拳。
“黄大哥，许久不见。”
黄进峰淡淡道：“我们兄弟二人的确有些时日没见了。”
他接着道：“今日看在我的薄面上，你们走吧。以后也不要再来我们山寨了。我们是不会下山的。”
徐昌林看着瘦了一大圈的黄进峰，倍感痛心。
“黄大哥，我们此次招安，第一个来的就是你们寨子。你心里也清楚，你们寨子里的老老小小是最多的。大家都吃不上饭。为什么不接受招安下山呢？下了山，起码还有一口饭吃。不至于饿死人。”
赵衡林也表示，“我可以担保，你们下山后，绝不会受到官府的追究。一切都既往不咎。这是我可以做出承诺的。”
黄进峰叹了一声，然后厉声道：“没错，昌林，我们寨子是所有寨子里最弱小的。可那并不代表我们就没有一颗强大的心。我们宁愿在山上冻死、饿死，也绝不会因为官府的丁零好处，就放弃自己的初心。”
“昌林，你忘了吗？你是怎么从一个账房，变成寨子二当家的？难道你忘了，官府曾经对我们做的事？他们欺压良善，讨好乡绅，判案不公。这些全都是官府干出来的事！”
他一双利眼直直地盯着徐昌林，“你家那十亩良田，不就是因为判案不公，所以才无钱科举，沦落成账房的吗？”
赵衡林讶然。他没想到，原来徐昌林竟然还曾有过这样的遭遇。
看来宜春百姓苦官府久矣。
这件事，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消磨掉的。
而自己的父亲，任期就只有短短的三年。
三年后，百姓们又会迎来一个怎样的父母官呢？
徐昌林试图说服黄进峰，“黄大哥，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我们要看的，是眼下。如今新任老父母，连同衙内，都一心为宜春着想。我看你都好几天没吃上饭了吧？寨子里的情况一定很不乐观。你为什么不愿意接受官府的招安呢？”
“这样继续下去，一定会有人饿死的！”
黄进峰大手一挥，示意赵衡林和徐昌林离开。
“这是我们寨子自己的事，轮不到你们来管。今日招待不周，你们还是快些下山吧。免得夜晚遇上猛兽，落得个丢命的下场。”
赵衡林和徐昌林甚是无奈，却也只得下山，另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