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淮今日是该得罪的、不该得罪的全都得罪透了。
反正不过一死，她也没什么怕的。
这一世本来就是赚了。
“殿下给不了魏婴想要的。”
“孤给不了，你便能？”
傅青淮沉默。
她当然不能。
太子眼尾泛红，“是你跟孤说过你喜欢男人，是你跟孤表明不会对她有半点遐想，孤拿你当知交，可是你背叛了孤！”
牢狱中，只有太子挣扎的鼻息。
“傅青淮，孤看错了你。”
“那，希望太子殿下往后别再错了。”
傅青淮轻声开口。
太子深深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傅青淮又坐了回去。
此回她没有暴露女儿身，皇帝也还在位，傅家应该是没事的。
只可惜她还没撑到把家中姊妹都安置好。
还有卫作然。
傅青淮忽然笑了下，神情落寞。
其实没有她，卫作然反而更好。
他会步步坚定走向他想要的结果，自己是拖累而已。
她可笑的坚持，忠君为民，是没人认可的。
累了。
就这样结束也未尝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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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三日，傅青淮被放出宫。
这让她很迷离。
然而詹二娘的出现，很快便解释了这一切。
“大人被关以后，梁家遭歹人夜里放火，京城百姓击鼓鸣，皇城大门跪倒一片，天家派人解释对大人只是关几日小惩大诫……”
傅青淮面无表情地擦去眼泪，“我不配。”
詹二娘见她流泪，也哽咽起来。
“大人金銮殿所言流传出来了……”
她发懵，一时不知该如何形容百姓的感受，可是回忆那场面，至今震撼。
“二娘，做官救不了百姓，但你可以。”
詹二娘浑身一震，“什么……”
“世间熙攘纷争，说到底一个利字，你有了钱，低调些，去帮帮那些穷苦的人吧。”
詹二娘重重点头，“我会的，就像您当初救我一样。”
傅青淮却看向她，“我当初救你目的不纯粹，那时上官要我十日内证明你清白，不然就不能呆在大理寺，所以你没必要这样对我。”
她说了，不配。
詹二娘微愣，抽了抽鼻子，“可是结果是大人救得我，别的我不管。”
傅青淮无所谓地笑了笑，“准备启程吧，我母亲也久等了。”
棺椁中有魏婴特地配置的药粉，能延缓尸身腐烂，再加之天气寒冷，到如今甄氏看着还如同睡着一样。
但魏婴不见了。
去天仙子问，伙计说东家告诉他们要离开，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回来以后，傅青淮去找了傅老太爷。
跪在他面前说：“祖父，不要忠于太子，他会死，会害得傅家被满门抄斩。”
“淮哥儿，你说的、说的什么胡话？”
“太子会死，宇文郢上位，跟着阳哥儿走，他会撑起傅家门庭——祖父，皇权斗争，这就是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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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寒凉。
傅青淮坐在房门前看天上明月。
“怎么还不去睡？”
“等你。”
卫作然笑着走过来，“等到了。”
傅青淮起身，拍了拍灰，“明日我走了。”
“嗯。”
“卫作然，要不，算了吧。”
卫作然猛然睁圆了眼，“什么算了？”
“我们，算了。”
“怎么能算了！已经走到这一步了——你相信我，等你丁忧回来，我会把所有的障碍都清除掉！”
傅青淮微笑，“不，你做不到。”
“你怎么知道我做不到？”
“因为有我这个拖累。”
卫作然听见这话反而松一口气，只要傅青淮不是不爱他就好。
“青淮，你不要多想，于我而言你永远不可能是拖累，只有你在，我的生命才有光，你忍心看我回到从前那麻木不仁的模样吗？”
傅青淮脸色平静，“可能我说的不够清楚，等我丁忧回来，你做不到你所言的清除障碍——因为上一世，你是在我二十七岁，扶持了宇文郢上位。”
现如今，她二十一。
六年的布局与横亘，自己的存在又导致卫作然受制于人，他怎么跨越呢？
“你——”
卫作然突然说不出话来，心里漫起寒霜。
上一世？
“我是重新活过来的人，所以我知道你的结局，从一开始，我便想要讨好你，来保住自身——卫作然，我们从一开始就是错的。”
“我不信！宇文郢会当皇帝是我告诉你的，什么狗屁重新活过来的人——”
卫作然咬牙，双手紧紧握住她肩膀，“你骗我！”
“我没骗你，你看——我知道太子会死，但是我不知道他为什么死，所以在你跟我坦白之后，我明白了，才求你别杀他。”
“你骗我！”
傅青淮摇头，木然道：“我真的没骗你，我也根本不是什么惊才绝艳的人物，这一世我肯定自己能中状元，是因为我都考过了，而且我苦读了数年，翰林院呆了七年，还有哪个能考得过我？”
卫作然猝不及防回忆起最初。
他调戏傅青淮说什么中状元的话，她确实当真，且一副自己能中的模样。
“我只是一个普通人，不普通的是女扮男装，其实我跟春熙没有分别的，若不是女扮男装、若不是科举，我也会成为你压根不愿意多看一眼的女人。”
卫作然鼻翼翕合，脖颈青筋跳动，痛苦地忍耐着。
“世上没有鬼神！你骗我！”
傅青淮的肩要被捏碎了一般痛，可是她仍看着卫作然，没有流露出一丝痛苦。
“有的，我的重来便是证明，跟你相遇那天的头一夜，就是我重回世间的第一天，若我不是重活一世，为何要拼命朝京城赶？为何对傅与业恨不得他死？”
卫作然没说话。
傅青淮便轻声道：“因为傅与业将我母亲害死，将我姐妹糟践，死的死散的散，这都是他的孽——卫作然，我只是个普通人。”
这一路，都是被推着走的。
状元、青天。
都是被推着走的。
她累了。
“你再普通，也是我生命里的光，既然你信有鬼神，那你敢说替我抄经书没有半分爱意？”
傅青淮轻笑一声，将他的手拉下来，却拉不动。
于是深吸一口气，“慈云庵庵主是你杀的。”
“我——”卫作然痛苦万分，“我不能叫她说出来。”
“没关系，我早已不为她的死感到悲伤，亦不再对原因感到好奇。”
“……”
既然如此，旧事重提做什么。
“乔美人家里那些血是做什么的我不知道，但是她跟萧贵妃都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娇艳容貌，我想可能有关。
“你自小就跟着萧贵妃，那她收集婴儿的事，你肯定知道的，更有可能，你就是其中一环，我说得对吗？”
有很多事情，傅青淮不是不知道。
但是卫作然起码待她是真心的。
她也贪恋卫作然的温柔和守护。
“我没有办法。”
“我知道，所以我一点儿也不怪你，但不说不代表不存在，有些黑暗，光是照不到的。”
听了这话，卫作然无法再克制，眼泪流了下来，口中却狠厉。
“照不到也得照，我得不到，那我就毁了这光！”
傅青淮温柔地看他，眼里空了，却好像能包容一切。
“作然，你可以杀了我，反正我本来就是死了的——但你要放过你自己，我给你带来的东西，都是会让你痛苦分裂的东西，你要忘记。”
那些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不是一个枭雄的底色。
忘记，才能变回以前那样，才能如她上一世所见——无冕之王。
傅青淮的心中起了风，空洞干冷。
她不是什么明月。
莹烁的光出现在黑暗里，也照亮不了什么。
况且光怎么能照亮黑暗呢？
光就是光。
黑暗就是黑暗。
没有彼此成就。
没有相互救赎。
浮生一梦君同我，都是槐安未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