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哥！”
永清从未喊得如此情真意切，用力推开许长歌，跑回苏苏身边。她匆匆对太子行了个礼，便带着宫人告退。
小黄门给他掌着灯，太子遥见五丈之外，宫墙阴影下独身而立的许长歌。他分明知道太子在此，却岿然不动，恍若未见一般。
太子冷笑一声：“许巽。这就是你的礼。”
这声直呼其名，格外刺耳。
一朝天子，两京权贵，三十六列侯，七十二郡望，不假他一点颜色的，也只有这位东宫太子。
许长歌踱步而出，疏疏作揖了事：“太子殿下。”
一近灯火照见之处，再抬头，他又谦和如初：“太子殿下有何见教？臣未赶得上清凉殿之宴，倒也听闻，太子似乎不大好过。”
太子听见，登时面色如霜，忽而想起了他刚刚的举动，讥讽道：“自然，没有你这般两头下注，如鱼得水。”
许长歌双眉扬起，沉默不语。太子一见，便知他说中了，接而冷笑：“看来永清的性子，没有永乐那般好糊弄，你失算了。”
许长歌眼神淡漠，打量了他片刻：“太子这么晚了要去哪里？”
“哦，”不待太子反应，他便如梦初醒般，“臣忘了。太子如今独居东宫，不可在禁中过夜了。臣身为侍中，有陛下恩准特许，但太子殿下没有。”
“你——”太子最恨，便是皇帝待许长歌，竟胜过他这个亲子。无论是政见还是私事，皇帝对许长歌都皆言听计从，以致他时常怀疑，许长歌是不是皇帝的私生子。
许长歌劝道：“臣劝太子还是快些赶路吧。等下宫门落了匙，太子又不像富康伯那样，有宠妃做保，被人告诉陛下您宵禁闯宫门，岂不是又叫陛下以为，太子已经迫不及待，有不臣之心？”
太子拔出腰间错金半蛟的佩剑，恨声：“许巽！”
许长歌一把按住剑镗，直直将霜刃半露的剑推回剑鞘，盯着他的怒容，一字一句道：“太子，您要惜命。”
小黄门见势不妙，连忙劝道：“殿下，宫门确实要落匙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太子妃身子尚不好，您更要保重自己啊。”
“许巽，你要记住，这天下姓姜，不姓许。”太子挣出二人的制挟，连连冷笑，“尚公主如何，三独坐又如何，即便你真有那一天，你也要记住——两京宫门上，沾得最多的，就是你们这样自以为是弄权亲贵的血！昔日霍胤废立两帝，最终还不是抄家灭族！呵，本宫忘了，你已经没有满门，也没有家族了。”
许长歌独闻最后一句时，面色一变，拂袖而去。
小黄门胆战心惊：“殿下，您何必和许公子一般见识？若陛下听了他的话……”
“父皇只本宫一个儿子，他即便厌恶，也不会废了本宫。”太子只觉痛快，哪里容得小黄门扫兴，更厉声道：“待本宫登基，一定要杀了他！”
御道之中图穷见匕，兰林殿里氤氲蒸香。
这边永清妆饰卸下，心悸初平，便见忧愁皆消的半夏捧着一个三层鎏金博山铜炉进来。
她一闻到那似曾相识的清香，心中又悸，蹙眉道：“这是什么香？”
半夏不知何意，只道：“公主，今天烧的是郁金。”
“拿出去。”永清几乎恳求。
苏苏打趣道：“公主今天和许公子说了这么久的话，怎么还神色郁郁的呢？该不是此情无处解，更害相思吧？”
在苏苏眼中，那两人是亲昵燕好，各吐情衷，她带着半夏和霞君几乎跟斥候一般，警惕侦查周围。
她很想尽数倾吐给苏苏听，但竟不知如何开口，只是不停摇头，最后只道：“他不是我们以为的许长歌。”
说罢便躺下，扯来被子蒙住头。
苏苏担忧地看了她一眼，叹气：“我不知道你们是怎么了。但公主您今天委实是累着，蘧校尉传的书信，要不还是明天看吧？”
“蘧平来信了？”永清立刻坐起。
苏苏从妆奁下取出一封插羽的信：“幸亏他们搜撷珠阁的时候，这信藏在我身上。”
永清破开封泥，展信一读，一目十行，便将信递给苏苏，让她烧掉。
“蘧校尉说什么了？”将灰烬倒入花土后，苏苏问道。
这封信并未让她轻松畅快，反而愁上加愁。
永清长叹：“上次让他查梁符，倒有了眉目；可另一件事倒是难办，皇帝要对西北戎部用兵，这一战阿娘并未同意，但皇帝不知从哪来的底气，执意要打，还要启用赵夫人的两个从兄，宣义伯和富康伯为将。”
苏苏也懂得，仗要打起来，打不打得赢，先不说，首先便是四字：钱、粮、兵、将。
因而她讶然：“皇后娘娘不同意，陛下哪来的钱粮？使得动哪里的兵将？”
永清鲜少涉猎军政，沉吟道：“我也不了解。好在蘧平在军中多年，消息灵通，他说个中情况复杂，更有一些话不便写信告知，如果我们能出宫见面一叙是最好的。”
“我们可以出宫了！”苏苏惊呼。
自从武帝以来，儒术尊崇，对于贵族女子的管束愈发多了起来，虽不许抛头露面，独自远行，但在风和日丽的时候，就近出游，大家还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也是处于说你错便错，但还有狡辩余地的微妙地带。
“如今我们远离了飞香殿，行动自由，不过父皇迂腐，未必能允许我们出去。”永清给她的兴奋泼冷水。
苏苏懊丧地“啊”了一声。
“不过，”永清笑吟吟道，“难道不让做的事，我们就做不成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