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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披香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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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之南为朱雀门。出朱雀门,便是功勋聚居的南阙甲第,再往南,则是百姓坊市。

    今日驻守朱雀门的虎贲军,遇到了平生未有的难题。

    太子与许侍中的车驾同时从禁中出来,两名赶车的小黄门为谁先验行而吵了起来,车厢里两位贵人竟都默不作声。

    虎贲军士面面相觑,依礼,自然该太子先行。可是,谁敢跑到皇帝宠臣前面说,请他许侍中让一让?

    太子坐在车中,额角已隐隐显出青筋。若换了平日,他早就打起帘子呵斥无礼。

    但如今,端然坐在他对面的少女,轻声道:“让他先走,不是置气的时候。”

    太子仍然不快,但也听从,正欲向外嘱咐。

    不料外面的争执声停了,便听见许长歌的声音——

    “臣无心与太子争道,倒让诸位军士难做了。”

    虎贲军如蒙大赦,连连赞他知礼谦和,赶紧放行了太子的车马。

    许长歌瞥了一眼沉住气的太子车驾,放下帘:“太子今日反常,跟着他。”

    轩车辘辘而行,错彩画蛟的车厢之中,永清长舒一口气。

    太子审视着她:“我倒未曾想到,五妹的耳目竟如此灵通,连军国密闻,也窥探得了。”

    “我身为女儿,听来这些消息,也无甚用处,想来对三哥用途更大吧。”永清一笑,“更何况,我的人在军中,不在庙堂,许多事情,还想倚仗三哥呢。”

    太子闻之色变:“我们究竟要去见谁?私会武将,于我,可是大罪。”

    “桐关校尉,蘧平。”永清直言不讳,“我知道三哥谨小慎微,可这里只有我们兄妹二人,没必要再掩饰什么吧?难道三哥你,不希望在军中有人帮衬么?”

    太子被说中心事,再看永清公主,只觉这个妹妹不同寻常,凝眉道:“五妹为我牵线,想必也有所求吧。”

    “一会儿见了人,三哥发自内心地感激我,自然会给我赏酬。”永清仍旧笑吟吟。

    二人在信平坊下了车,左拐右拐,进了蘧平妻弟的别院。

    一进正堂,蘧平一见永清身旁那人蛟凤玄衣,金漆佩剑,惊道:“太子殿下!”

    他没想到永清把太子也拽来了。

    “蘧卿不必多礼,”太子连忙扶住他,摆出礼贤下士的姿态,“你既是皇后本家,又多年镇守桐关,本宫心里是极为敬重。”

    太子口中满是顾忌,但真遇到武将,还是竭尽所能地笼络。

    永清怎会是真的给他们搭桥牵线,容他们聚到一起,撇开自己做事。

    “舅舅不必顾忌,我们说正事要紧。”不待蘧平开口,永清便接过话头,“戎部近年并未侵扰边境,陛下怎么突然就要开战?”

    蘧平冷哼一声:“还不是因为赵氏的屠夫和瓦匠!自从他们封爵以后,屡被弹劾尸位素餐,德不配位。陛下,竟要平白无故地打一场仗,让他们建功。”

    太子平日也没少受富康伯和宣义伯的排揎,冷笑道:“这两人算什么正经外戚?赵夫人不过一妃妾罢了!陛下竟还想让他们挣得军功,裂土封侯。”

    他虽然对蘧家深有顾虑,却更不想素来看不起他的赵氏壮大。

    “这,也情有可原,”永清虽然讨厌赵夫人,却没空和他们一处发泄不满,沉吟道,“朝廷用人,要么举孝廉,要么选太学,这两条路,皆控于门阀之手;赵氏兄弟皆是庸人,又不通儒学,父皇要扶持他们,给他们贴金,自然只能走军功这条路了。”

    太子惊讶地看了她一眼。

    永清冷静道:“您觉得,这场仗能赢么?”

    “这正是我找公主来的原因。”蘧平也平静下来,细细分析,“能赢,但后患无穷。陛下令我为他们二人副手,带桐关守军、虎贲军、金吾卫奔袭黑水城。此战师出无名,无论成败,皆是向西北诸戎部宣战了。”

    他没说,以他的私心,这是吃力不讨好,又给他人做嫁衣的事,更不肯干。

    更何况,赵氏若崛起,蘧家必定步霍胤后尘,覆巢之下,他作为旁支,焉能独活。

    “前几月父皇让我往蜀陇课税,恐怕,便是为此战敛财了。”太子恍然大悟,又皱眉道,“父皇真是……西北边境毗邻西京,戎部若被刺激,举兵来犯,岂不是——”

    蘧平道:“所以,臣希望二位殿下能劝阻皇上,不要打这一仗。”

    太子为难道:“此乃军中秘事,父皇并未与本宫商量过,若贸然进谏,恐怕反为将军招来祸患。”

    他注意永清沉默不语,暗自摇头。想来她一个深宫公主,纵是早慧,也听不懂这些军国大政。

    蘧平既被太子拒绝,颇为失望,转而望向永清:“公主?”

    “啊……”

    面前的小公主回转神来,眸中竟有惊惶。

    一直以来,她遇事都在想,如果是蘧皇后,会如何处理?

    但就在刚才,她刹那之间,脑海中浮现的,竟是宫墙夜下,许长歌在阴影之中颇具蛊惑的低语。

    如果是许长歌,会使出什么手段,让对方一蹶不振,又渔翁得利?

    “舅舅在桐关奉职多少年了?”她轻声问。

    蘧平不知她何意:“已十年。”

    “人云‘仕宦当作执金吾’,舅舅难道没有这鸿鹄之志么?”那令她也暗自心惊的念头,却格外诱人,让她忍不住,付诸行动。

    执金吾之位仅次三公,蘧平岂不心动:“公主何意?若公主有意成全,蘧平愿为公主效犬马之劳。”

    太子满脸狐疑,只觉他们是痴人说梦。

    “父皇要启用舅舅,已说明他不介意您与蘧大将军的关系,或者说,他隐隐期盼您的效忠,所以这场战,舅舅必须去,以表忠心。”永清扫了一眼太子,“当然,他想要舅舅替二赵打下功劳,我们是决计不能让他如愿的。”

    蘧平隐隐猜到她的意思:“可是如果此役战败,陛下必会问责于我,只要此役战胜,陛下就会鼓吹赵氏之功。”

    永清微微一笑,转头望向太子:“三哥,古往今来,可有被敌活捉了的将领封侯的?”

    “没有。”太子眼皮一跳,也懂了她的意思,但身为太子,他不免还是要担心,“若惹来戎人怎么办?”

    大燕自武帝以后,再无战争,御军废弛,各地驻军皆已成了各地豪族的私兵部曲。

    “三哥担心戎人,可是戎部向来是畏威不畏德,虽然从未挑起战争,但劫掠大燕商队之类,不是常事么?”永清淡淡道,“自武帝逐戎人出长城,已有二百年了。这仗打输了,戎人必又起窥伺中原之心,可若打赢了,大燕的威慑仍在,还可以保二三十年平安,不是么?”

    太子无话了。

    他如今只深深地感谢,蘧皇后当年生下的不是男儿,礼法不容女主天下,否则东宫岂有他的容身之地。

    坐在他对面,看上去容色如常的永清,却是心鼓狂擂——

    在被许长歌点破之前,她未尝没有想过阴私毒辣的手段——但都被良知硬生生压了下去。

    但他那夜的低语,就像在她心中种下一株毒花,时不时便摇曳着,代替他,引诱她,大胆妄为。

    太子又与蘧平相谈许久,君臣甚是和洽。

    回宫的车驾上,永清拉住他:“三哥,我已将筹码和盘托出,三哥是否也可以告知妹妹,朝中何人,可为我所用呢?”

    太子只想空手套白狼,随口道:“东宫属官,任五妹差遣。”

    她要东宫属官有何用。

    永清仍不急不慢道:“我记得,五经博士邹叙,是三哥生母邹良娣之兄,难道不和三哥同气连枝?”

    太子见她气定神闲地盯着自己,大有不问清他的家底不罢休的意思,知是无法,只得一一告诉她前朝暗自投向他的官吏。

    永清一一记下,见太子一脸吃亏的神色,不由笑道:“我又不与三哥相争,三哥何必防我?我还仰赖三哥,支使这干人等在陛下宣布出征之时,为赵氏兄弟造势呢。”

    所谓捧得越高,摔得越狠,赵氏出征时越多赞誉,他们战败以后,皇帝的脸就越疼。

    太子望着在他面前一直温婉端庄的少女,不由一阵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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