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的是番茄鸡蛋面。
面条雪白，汤汁浓稠，上面卧了个黄澄澄的煎鸡蛋，盛出来时刑策还往上面撒了些绿莹莹的葱花碎。
刑策把其中一碗递给陆岐，他脸上不咸不淡地接了过去。
然后慢条斯理地夹了一筷子，看起来还是生气的样子，刑策一只手托着脸眼睛一眨也不眨盯着他。
陆岐筷子上夹着鸡蛋，眼神斜斜地飘过来。
“好吃吗？”刑策问。
陆岐咬了一口，黄油油的流心淌了出来，他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答。
“快吃。”刑策继续托着脸看他。
陆岐被他盯得动作逐渐僵硬，啪地把筷子放下，眼神犀利：“你想做什么？”
刑策挑眉：“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啊？就是想看你吃饭。”
陆岐拧着眉头瞪他，良久又捡起筷子，刚吃了两口面条，发现面条底下还藏了个鸡蛋。
陆岐轻轻捣弄着那个鸡蛋，笑意一点点从嘴角和眼睛里跑出来。
“不生气了？”刑策笑眯眯看他。
陆岐瞥了他一下：“你今天去哪里了？”
“我今天去了城中心的商业区，去了XR大厦，去了隔壁邻居家，还去了……”刑策一五一十认认真真地给他细数自己去过的地方，提到蒋星时面上仍旧没有什么变化。
陆岐默默听着，只是在听到XR大厦时表情有一瞬间的僵硬。
刑策敏感地捕捉到了。
他自然地问：“对了，你有没有XR头盔？据说上镜城的每个人都需要使用，你说我是不是也得去买一个？毕竟入乡随俗？”
陆岐猛地抬头，他的眼神有一刻极其复杂，但是很快就被掩盖下去了。
“没有必要，你不需要那个东西。”陆岐缓缓道。
刑策看到了他的表情变化，只是仍旧故作不知，面上明显地表示出了疑惑，似乎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说。
陆岐嘴角往上提了提，移开了眼神。
刑策见他避之不谈，只好先暂且按下不提。
下镜城管理处此时一片混乱。
一位穿着制服的巡逻者穿行在废都唯一一座高耸入云的大厦中，面色冷峻。
城市秩序管理部部长“啪”地把光屏摔在桌子上，画面还在闪着，可以清晰地看到当时拍摄的现场照片。
裂开的人体，猩红粘稠的血液，肮脏的垃圾和腐水……极富冲击力地堆在画面上，即使是已经看惯了废都混乱的部长也直觉作呕。
“还没查到线索吗？！”他厉声质问垂头站在他面前的男人。
男人低声道：“没有……当时正值凌晨，一城春酒馆附近的天网系统覆盖地并不全面，所以没有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部长皱着眉头听他说完，大怒：“那就把去过一城春的人一个个给我排查一遍！”
男人再次低头：“部长，您也知道这常去一城春的都是些什么人，除了巡逻者他们可能会忌惮一点儿，我们的人……说话他们也不听啊……”
“砰！”一声巨响，是部长手狠狠拍在桌子上的声音，他抖着手指着男人：“你简直是放屁，一群废物！我……”他正要接着大骂，却被门外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
“进来！”他仍旧带着怒气，看见来人之后却猛地收了情绪，毕恭毕敬地道：“巡逻者先生，有什么事情吗？”
这位巡逻者看起来很是年轻，职位也并不算太高，不过比起他们这些所谓的城市秩序管理部门要高级多了。
即使只是一个普通的巡逻者，也比他们这些爬得再高的废都原住民更尊贵更有话语权。
巡逻者神色严肃，他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便携式光屏以及一张通知单。
部长在看清楚光屏上的画面时，顿时脸色大变。
画面极为眼熟，同样是血液与破碎的人体，但是又和一城春酒馆那里不同，因为这个画面，似乎发生在城际列车中。
而死者的穿衣打扮很明显可以看出是上镜城的居民，他还剩下一半的脸上仅是茫然，连惊恐都无。
部长和男人对视一眼，巡逻者恍若未闻，将通知单递给他们，声音冷淡：“这件案子，将由巡逻者全权接管。”
部长的面色有些难看，却还是强撑着露出笑脸：“辛苦巡逻者先生了，我们部门一定会全力配合，争取早日侦破案件！”
男人目视着巡逻者离开，盯着部长手里那张通知单，狠狠地啐了一口：“妈的，只有上镜城的人才算人！我们在他们眼里都是垃圾！”
部长却没有对他的这一席话做出什么反应，只是将纸随手塞进了抽屉，面上是罕见的认真严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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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岐陷入了一场怪梦。
梦里光怪陆离，他什么都看不清楚，只是一味地在寻找什么。
他心中极为惶恐，寻找的动作也愈来愈急切，像是再不抓紧时间那东西马上就要消失了。
他不停地向前奔跑，胸腔在剧烈的运动之后很是疼痛，他拨开挡在面前的一层厚重的迷雾，却看见了刑策。
可是刑策背对着他。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很是冷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冷淡只是一种假象，博开外壳之后才能发现藏在里面的如同燎原的野火一样的疯狂和炙热。
“你一定要离开吗？”他问。
刑策没有回头，他向前走去，声音却远远地飘过来：“对。”
“咔嚓——”是玻璃制品碎裂的声音，然而这场梦随着那极清脆的声音也一点点裂开，刑策的背影恍恍惚惚，消失在迷雾之中。
陆岐睁开眼睛。
是爱意、恨意、嫉妒、欲/望、悲伤、不甘……太多太多激烈而负面的情绪充斥在他的胸腔之中，他快要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
梦中的他像是已经疯了，他看着刑策的背影一点点消失，想要和他一同毁灭的情绪竟然在一霎那吞天覆地。
如果你离开，那就一同毁灭吧。
他的脑海里竟然仍旧存在着这个念头，像是刻在了他的骨髓中。
他赤着脚出门，站在刑策的门外愣怔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敲了敲门。
刑策还没睡，他刚将上衣脱掉就听到了敲门声。
他推开门正对上陆岐还闪着惶然的双眼，他蹙眉轻声问：“怎么了？”
陆岐猛地扑进他的怀里，脸紧紧贴着他的胸膛。刑策猝不及防被他扑了个满怀，愣了下才缓缓收紧双臂。
“我今晚能和你一起睡吗？”陆岐闷闷的声音传来，刑策不知怎么的觉得这个场景有些熟悉，他低头看着陆岐黑色的发顶，伸手轻轻抚了下他的背：“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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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星在浏览网页。
上镜城的网络技术很是发达，天网系统不仅仅覆盖了整个城市，自然也包涵了网络。
对于上镜城的原住民来说，遵守秩序是刻在了骨子里的，但对于一些天生具有反骨或者偷渡而来还未被消磨掉野性的人，总是会想办法建设一个属于他们自己的无序之国。
当然，这是很久之前的事儿了，近些年来，这些前人们建设出的地方已经被一点点找出并且拭去一切痕迹了。
他转换了无数虚拟地址，最后艰难地登上了勉强存在的一个匿名网站，他打开了一个收藏已久的帖子。
这个帖子已经断断续续更新了三年，但是已经有几个月没有更新了，话题停在他对于身边人的猜测上。
【我越来越开始怀疑，我身边的这些人不再只是受XR头盔的影响而改变的，他们太过真实，又太过虚幻。
为什么会有人这么像机器而又不是机器呢？
我们怎么才能分辨出这些人到底是因为戴上了XR头盔而改变，还是他们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人呢？
你说，会不会他们被人掉包了，因为不遵守秩序，因为违背法规，因为不够完美？
人总是会有各种各样的缺点，但是我身边的人却没有，唯一的缺点或许就是他们太过完美太不像人了。
我是不是，是不是也会被一个机器替换？发帖的人到底是不是我？你们是不是人类？
你们是不是人类？是不是人类？
……】
帖子内容戛然而止，发帖人到后来已经语无伦次了，像是精神出现了问题，从那次更新之后，发帖人再也没有出现过。
蒋星将帖子关掉。
他闭上眼睛，耳边不停重复着那一天玻璃被石块砸碎的破裂声，他知道，砸碎的不仅仅是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