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
贺朝国看着她,又似在透过她在看些什么。
宋悦似乎想不起来了，“那时候，我拿完东西进家,清清已经不在屋子里。我其实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等到吃饭的时候，孩子们都回来了，只有清清不见了。”
“正琪推着她小弟弟，正河湿漉漉地跟在后面。”宋悦手撑着额头,脑袋上像是有针密密麻麻刺着。
她说的很慢，“我问他们清清呢,他们都说不知道。”
“我一下子慌了神。大姐和大嫂她们都告诉我,院里有警卫员,不碍事,跑不远,丢不了。让我先上桌吃饭。今天是妈过生日,别扫兴。”
“我怎么可能吃的下去。我一个人沿着路边，翻过草丛,我怎么都找不到清清。”宋悦身上发凉,后背出着冷汗，“我甚至都走到门卫边,再三询问有没有小孩出去。他们都说没有。可随后，便有人跑过来说,有孩子掉进池塘了。”
宋悦没有看贺朝国，环着自己的肩膀,停了好久,才道,“等我过去的时候,清清已经晕过去了。我抱着她，她浑身都是湿漉漉的。我很害怕，我抱着她一路跑回家。我求着爸爸，让他开车把我和清清送到医院。”
“我们在海平医院一住就没有走过，清清每天都在抢救与昏睡之中，我一个人坐在医院病房外的长廊上，一次又一次等着清清醒过来。”
“我花光了我们所有的积蓄，我给所有的医生送礼，我给所有的护士说好话。我每日每夜都不敢睡，我怕我一睡着，我就再也找不到我的孩子。”
————
宋悦终于忍不住，再次轰然哭出声。
那种看不见尽头的绝望，无边的黑暗，足以吞灭她。
贺朝国红着眼眶，木着一张脸，捞着板凳坐在她身边，不顾她反抗，把她抱在了怀里。
只有这样，他才能感受到一丝的心安。
宋悦挣扎着，贺朝国把她按在怀里，受着她的拳打脚踢，亲着她的发顶。
他不敢想，那个时候，他的囡囡该会有多么的绝望。
————
贺朝国紧紧抱着她，宋悦根本挣脱不了。
过了会儿，宋悦可能是挣扎累了，不再挣扎，却坐的挺直僵硬。
晚风穿堂而过，穿过两人之间的缝隙，徒留一片冷冽。
空气很安静，静的可以听见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
宋悦看向窗子，落地窗外，一片皎洁月光洒在庭院。
她侧眸，似感受到什么，转过头，认真看他。
贺朝国偏过脸，不让她看。
宋悦缓缓伸手，触摸到贺朝国棱角分明的下颚，入手一片湿润。
这本就是他们的孩子。
宋悦收回手，慢慢贴在贺朝国心口处，细细听着他强劲有力的心跳声。
————
贺朝国扣着她的秀发，感受着胸口的濡湿，不住地亲吻她的发顶。
他想，囡囡是该委屈的。
她太委屈了。
————
两人静静坐着，坐到桌前的面碗不在冒着热气，坐到面碗里面的面已经坨在一起，汤都凝固，浮上一层油沫。
宋悦声音都透着疲惫，低声道，“再后来，我妈妈便来了。我大嫂也来了，她还请来了她的老师。那段时间，好像一切都在往好的方面走。清清偶尔也能苏醒个几次，每次都有十几二十分钟。有次，”
宋悦声音突然惊喜般，“有次，她都能醒个三十二分钟。医生们都说，她是个很坚强的小姑娘。我们每天都会在等你归来。我一遍一遍告诉她，爸爸还没回来。等，”
宋悦擦了擦脸庞擦不尽的泪珠，“等爸爸回来，清清就可以再也不用打针了，马上就可以出院回家了。”
————
贺朝国用力把她往怀里带，像是要把她融入骨血般，红着眼眶。
“那个清清见你的次数很少，你一只手都可以数的过来。”宋悦蜷在贺朝国怀里，过了那个埋怨甚至怨恨的阶段，她心情已经平和些许。
“其实那个时候，我见你次数也不多。你有你的抱负，我有我的生活，我们互不干扰，我们都以为有着很多的以后。”
可笑的是，那些只是他们的以为。
命运从不按着他们以为的轨迹行驶。
————
“再后来，我就回到了你去年休假回家前的几天。”宋悦嗓子都哭哑了，几乎话都说不出来了，“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贺朝国抱着她，一句话都没说。
宋悦靠在他怀里，隔着胸腔，似能感受着他心尖的颤动。
上辈子，直到走到最后，她其实都不能很原谅贺朝国。
她甚至有过最极端的想法，想带着贺朝国一起去死。
可最后，她还是败给了贺朝国。
贺朝国曾给了她一个家，也曾毁了她一个家。
————
而她又何尝不是给了贺朝国的一个家，又毁了他一个家。
如果当初，他们有一个人不这么执拗，都不会有上辈子那个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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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朝国抱着她坐了许久，坐到堂屋钟声响过一次又一次的整点报时，钟表时针转过一圈又一圈，坐到月亮都被树枝挡住了流光。
他终于起身，抱着她，一路走回了卧室。
————
宋悦手搭在他脖颈，最初的蚀骨疼痛过去，心里反倒有两分的空空。
贺朝国把她放到床上，贴着脸，两人四目相对。
他的眼里有她小小的影子，一如当年。
宋悦扯着他的衣领，把他往下压，一手按在他心口处，“贺朝国，你疼吗？”
当初，我也曾那么疼过。
不，是比你还要疼一万倍。
我是亲眼看着清清在我怀里咽气，我亲自看着他们把清清那么小的身子装进长长短短的棺材里，亲眼看着他们将她深埋地底。
————
宋悦慢慢松了手，错开眼，“贺朝国，我比你疼。”
贺朝国伸手轻按着她的下巴，静静看着她，而后强势地吻了上去。
宋悦张嘴便狠狠咬了他一口，像是终于有了发泄的途径。
血腥气萦绕在缠绕的亲吻中，两人的心却在此刻紧紧依靠在一起，骨子里的冷意渐渐被融化。
宋悦感受到久违的热气，卸了力气，松了牙齿，任他游荡，双手无力地搭在他后颈。
————
贺朝国从来没有这么急切地想要宋悦，几乎是发着狠劲，撕去碍事的衣物。
真正抱着宋悦滚进被子里的那一刻，贺朝国那颗不会跳的心才慢慢恢复韵动。
唇齿相融，红被翻浪。
贺朝国发红着眼，似不知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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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把人清理好，在抱到怀里，不远处，已响起了鸡鸣。
贺朝国躺在床上，怀里紧紧抱着熟睡的宋悦，没有一丝的睡意。
他脑子闪过很多念头，最多的也不过翻来覆去地想象，自己不在的那段时间，囡囡有多崩溃。
他像自虐般，一遍又一遍回想宋悦说过的话，一遍又一遍地想清清，一遍又一遍地想囡囡。
甚至，他还想起来自己肩膀上的伤口。
那么深，又那么浅。
怪不得，囡囡会说，“我只是有点委屈”；
怪不得，她会说，“贺朝国，你当初要是没有娶我就好了。”
怪不得。
怪不得。
贺朝国闭眼，紧紧抱着怀里的宋悦，埋首在她肩膀上，眼泪却不自主的砸在她白嫩纤细的胳膊上。
————
六点一到，隔壁屋子传出细碎声响。
贺朝国几乎是立即睁眼，轻轻抽出自己胳膊，亲了亲宋悦额头，穿好衣服，走出屋子。
半靠在墙上，几乎按不住猛烈跳跃的心。
没两分钟，门打开，宋父端着茶杯，走出，看见门前的贺朝国，吓了一跳。
“你在这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