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宫人们的通报，江充被带入了宣室殿。
“你怎么突然来了？”武帝略微感到惊讶，他看着眼前有些模糊的身影，开口问道。
“陛下，如今匈奴人进犯边境，臣有心为您做些什么，于是自请入宫，觐见天颜。”江充跪在地上说道。
“你倒是有心了。”武帝笑着点了点头。
对方的这番话，将他的记忆拉到了从前。
隔着帘幔，武帝隐约见到了昔日伴读韩嫣的身影。
当年自己还是个不得志的皇帝，朝政大权都捏在祖母窦氏手中，终日郁郁寡欢，只得寄情于山水田猎之间。
是韩嫣看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自请学习匈奴人的兵器与战术，陪自己度过了即位之初最难熬的那些时光。
朕的上大夫啊，母后当年怎么就把他给……武帝回想起了往事，神情恍惚了起来。
宫室之中，弥漫着熏香的味道，让他有些沉沉欲睡之感。
“陛下，陛下……？”江充偷偷抬起头，不解地问道。
“唔。”武帝应了一声，思绪被拉了回来。他吩咐宫人拉起帘幔，去掉熏香。
这人一上了年纪，就容易想起以前的事来。武帝在心里自嘲道。
“朕正有意派人出使匈奴，你可有这个胆量？”他看向江充，观察着对方脸上的表情。
“能为陛下做事，臣荣幸之至。臣愿为陛下出使匈奴。”
“好！好！”武帝满意地点了点头。
殊不知就在刚才，他身旁的苏文早早地派人将三人的谈话内容告知了江充，面对这个难得表现自己的机会，后者火急火燎地赶到宫里来。
此时，在武帝眼中，江充就是一位听话的忠臣。
“你随后便准备下相关的事宜吧，远在敦煌的李广利就快要率军出发了，出使匈奴一事也不能落下。”武帝高兴地拍了拍书案。
“诺。”江充听到李广利这个名字，似乎有所反应。
……
匈奴王庭。
今天是个非同寻常的日子，汉朝竟然派了使者过来交涉。呴犁湖召集了诸王，在王帐接见了这个叫江充的年轻人。
大草原的风沙似乎让江充的面庞变得粗糙了许多，不过他并未在意这些，而是不动声色地走进了帐篷。
地面中央有一个火堆，散发出明亮的火光，简陋的炊具被放在一旁。一群匈奴人围在一旁，嗯嗯啊啊地用沾满污渍的牙齿扯着口中的食物，一股难闻的气味在帐篷中蔓延开来。
江充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这位便是汉朝新派来的使者？”坐在一旁的且鞮侯身着皮甲，手里把玩着一个人头制成的酒杯，一脸横肉地看向江充。
“右贤王，不得无礼！”坐在主座的呴犁湖瞪了眼自己的弟弟，目光在对方的手上停留了片刻。
那是先单于的遗物，即使从战场上撤退时也一直带在身边，什么时候落到了且鞮侯的手里？
碍于汉使在场，他并未多言，而是转头看向江充。“汉使此次前来，可是为了上回我派兵攻打定襄郡一事？”
这匈奴人说话倒是爽快，江充在心里暗暗想道。“正是，上次你们匈奴人派兵入侵我大汉，袭掠定襄、云中、酒泉、张掖等地，但被我军打退——”
“啪！”一旁的且鞮侯听到这话，脸上顿时红了一片，他狠狠地拍了下桌子，打断了对方的发言。
他身边的匈奴将领们也挂不住脸，直勾勾地看着江充，有几个甚至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怎料后者却丝毫不惧，淡定地开出了汉朝皇帝与匈奴人的条件。见对方不为所动，方才那些发飙恐吓的匈奴人也悄悄把刀放回了刀鞘。
坐在上方的呴犁湖反倒松了一口气，他侧耳静听着江充口中的条件，笑着说道：“若我不答应呢？”
“若匈奴这边不答应，我大汉的军队便会杀向你们的草原，到时候，又免不了一场战争。”
匈奴将领们听到这番话，面面相觑，呴犁湖的脸色也难看了起来。他们已经输了两次，再经不起一次打击了。
帐篷中的气氛变得压抑起来，且鞮侯的目光一直在这个汉人身上来回打量。
“大单于，依我之见，这个条件我们还得考虑考虑，这个汉使，不如留在我们匈奴多待几日，等我们做好决断后再放他回去罢。”
“嗯。”呴犁湖听到这话，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问题，他命令手下带走江充，安置在附近的营帐中。
“你们这是，要做什么？”江充瞪大了眼睛，心里有种不好的预感。
当年张骞出使西域被匈奴人抓走关了十年，自己该不会也被扣押吧？
他下意识看了眼呴犁湖的脸色，对方似乎并未急着和他谈那些条件。
“汉使别急——”坐在其一旁的匈奴右贤王且鞮侯自顾自地在那喝酒切肉，头都不抬一下。“等我们有了主意，自然会给你答复。”
江充心里暗道不妙，但随后便有几个匈奴士兵走了上来，拉住他的胳膊，将他“请”了下去。
是夜，他辗转反侧，在心里揣摩着匈奴大单于的意思，却不料一个女奴走进了他的帐篷。
“谁？！”江充下意识地掏出藏在地毯下的匕首，一个转身警觉地说道。
“嘘——”女奴示意其不要出声，并向他招了招手。“我是右贤王派来找你的，他有事想同你商量。”
右贤王？江充努力回忆了一番，他如果没记错的话，便是今天白天坐在匈奴单于身边的那个壮汉。
他找自己做什么？
江充心下不安，但还是跟着女奴走了出去，他们绕过了几个营帐，径直来到了右贤王所在的地方。
“下去吧。”且鞮侯走了出来，屏退了女奴。
江充看着眼前这位满脸横肉、身材壮硕的匈奴男子，下意识地握了握拳头。
“不用这么紧张，汉使大人。”且鞮侯说道，他那如钢刺般的胡须上下抖动，乌黑的双眼死死盯着江充，无形中造成了一种压迫感。“我找你来不过是想和你喝点酒，聊些事。”
说罢，他走到帐篷中间的毛毡上，坐了下来。
绝非你说的那么简单。江充暗暗想道，心里充满了戒备。不过他向来是个喜怒不易形于色的人，轻轻点了点头后，便坐到了且鞮侯的对面。
“你们汉朝提出的条件，我倒是细细思考了一番。”
江充闻言，不由得笑了笑。
“那为何右贤王不在白天当场表态？而是将我扣留在此？是因为大单于在场吧？”
见对方一针见血地点出了自己心里的想法，且鞮侯尴尬地笑了笑。“你们汉人还真是聪明，没错，我与大单于确实合不来，我也不喜欢看到他坐在上头对我发号施令。”
“据我所知，您和大单于是兄弟关系，既然您这么不服他，为什么不……”江充环顾四周，附在且鞮侯耳边说道。
对方听了他的话，眼神似乎有些犹豫，可随后便坚定了起来。
帐篷中烛火跳动，两道黑影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